李念猛地睜開眼楮。印入瞳孔的不是記憶最後廣闊的天空,而是印刷雪白的天花板。這景象變幻的有點快,和意識清醒時候最後所見的畫面完全餃接不上來,使他感到有些迷茫。
從躺著的狀態直起身子,李念眼神掃一眼四周。
自己是在什麼陌生的房間里面,身體趟在一張床上,還被蓋了被子,衣服也換成寬大的睡衣。
「……」
這才開始思考,然而腦袋剛剛轉起來,就感到一陣陣尖銳的刺痛,他皺起眉毛,伸手按住額頭。
伴隨著苦痛,記憶開始復蘇。
眼前突然閃過長槍刺向自己胸膛的畫面,疼痛的感覺也隨之重現。下意識的伸手按住胸膛,有力心髒的跳動感從手上傳來是那麼的真切。
和那男人打過,是被捅了個對穿來著,心髒都炸掉了。
那是致命的傷口,身體的其他地方也破壞的很嚴重。反擊的時候就已經懷著必死的覺悟了……那時也應該確實的死掉了才對。
現在還能睜開眼楮看著這世界,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可現實是他李念正好端端的趟在一張大床上,心髒還在那兒勤快的跳動著,除了剛剛的頭疼之外,沒有其他的感覺,別說死亡了,連個傷口都找不到。
就算不說戰斗中胸膛被洞穿的事情,在以前應該也留著些暗傷……但那些都感覺不到了,現在身體的感覺前所未有的良好。……這個狀況是,被誰救下了嗎?可是總感覺哪里不對勁。突然听到吱呀的聲音。有人推門進來。猛地揚起腦袋,投去銳利的視線。是個戴著黑框眼鏡的高挑男人走進來。
「李先生醒了?」
「……岳先生?」
李念也知道他是誰。
記憶中關于眼前這人的信息浮現出來。
本名叫岳玄,是在第三次世界大戰中突然出現的人。
不知道具體的身份,但從蒼先生那個尊敬有加的態度來看,應該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李念也了解不多。只是听說過,似乎也是逆天道的傳承,而且在過去是在巔峰層次中都很有名的人。
確實隱約的可以在偶有相處的時候觀察出來岳玄的實力,能察覺得到是非常強悍的存在。
建國以來存在很多資料上的缺失,可能是什麼隱士吧,因為第三次世界大戰是那個規模而波及,變得不得不出世——李念是這麼想的,也沒有刻意調查過這方面的事情。
說起來,雖然同是逆天道的傳承,但他李念和這岳玄之間,算下來也沒見過多少次面,相處的時間不多,也沒說過幾句話,但不知為何,不多的幾次見面,都被報以笑顏,和感覺冷淡的自己相比,岳先生似乎是對他李念有些好感的樣子。
那雙眼楮看著自己,就如同看出了什麼故人影子……但他對這人並不了解。
記得蒼先生對這位的安排,是要他直接前往主戰場參戰來著,怎麼會出現在這邊?
「感覺怎樣。」
岳玄問。這是沒營養的問題,李念不答,反問道︰「先生不是去了俄羅斯?」
「那邊的已經應付過了。」
李念一愣。那邊才是修羅地獄一般的戰場,強度不知多高,怎麼可能已經應付了。
「這麼快?」
「只是暫時……而且說起來,並不是很快。」
「……是嗎?」。
「嘛,只能說是勉強趕上了。」
「……」感覺說的饒有深意。
李念不明白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但他想了想也想不通,就不打算深究了,點點頭就當自己了解了狀況,一邊從床上坐起來,一邊說道。
「無論怎樣,這次是被岳先生你救下了,承蒙照顧,是我欠你的情。」
試著活動筋骨,做些扭動肩膀脖子,甩動手腕之類的動作。
前所未有的流暢感覺,身體簡直像是被注入新的活力似得。
好像一下子變年輕啦……
岳玄搖搖頭。
「不。」
「……啊?」
這個否定式是指什麼?
李念停下動作。
「要先說明的是,我並沒有救下你。」
「……啥?」
有些不解的抬起頭。
不知道這又是在說什麼?
岳先生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目光深邃難以看透。
總感覺雙方是對什麼事情有認知上的差異。
李念望著岳玄,目光中滿是疑惑。
「這是什麼意思?」
「你應該也感覺到不對了吧。」
「什麼……?」
「在道謝之前,首先弄明白你現在所處的狀況。」
「……」
「比起我來說,你自己先用「心眼」去看吧,觀察一次「世界的本質」,看了應該就能明白現在的情況了。」
李念听了這話,一皺眉頭。
「……您是認真的?」
心眼是很基本和籠統的一個概念,是他們這種人必須掌握的術。它有很多種使用延伸,從簡單到復雜的難度不一,相對的也會有不同的作用,一般情況下,淺層的使用就能應付各種狀況。
但岳玄談及的這種,則是很高層次的一種應用了,修行時候才會用到,需要全身心的投入,那時身心的防備是最低的,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做,是大忌諱,因此才會這麼問。
「我是覺得這樣比較方便你理解。」
李念略作沉吟。
姑且,這條性命也是被先生救下的。
「好。」
「那就做吧,現在。」
李念呼出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是在搞什麼鬼。
當場就慢慢的閉上眼。
答應去做了,就不會遲疑,當下,精神也是身體也是,一下全都放松了下來,視線也就黑暗了下去,變得什麼都看不見了。
但肉眼看不見的時候,心里的眼楮卻變得更加通明。
他看到「周圍發生的一切」。
從這所見所聞所感的事相,細致的提取出海量的信息,加以概括,歸納,提純,構建。
意識里逐漸呈現出一副別樣的「景色」,那是嚴謹而完整,又奇妙而瑰麗的體系。
所謂「世界的本質」。
現行的科學需要用無數實驗去探知的信息,在這一瞬間,正以直觀的形式呈現在他的眼前。
一眼就能看到,那存在著的,和過去所見「景象」不同之處。
他理解了那不同之處所象征的意義,一瞬為之啞然,並感到震驚,當場睜開眼楮,從那種玄妙的境界里退出來,望向岳玄,瞳孔中有掩飾不住的訝異。
「這……」
「你明白了嗎?」。
「……」
「看來是明白了,那我就直接說了。」
岳玄一指腳下的地面,繼續說道。
「正如你看到的那樣,現在的你是在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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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假的。」
李念嘴里泄出呆然的聲音。
但要說是真是假,他明白岳玄說的是真的,因為他看到的就是能說明這道理的現象。
「用科學的術語去解釋,你看到的差異具體,應該是十一次元坐標描述上的不同,你只能大概的察覺到什麼,是蒼逆流來看的話,大概能更加細致的精確到五個數字的差異。」
「……」
「量子力學延伸出的平行世界理論是正確的,微觀粒子會因為觀測的角度不同呈現出不同的狀態,因此有世界線也會因為觀測角度的不同產生變化的推論,這是平行世界產生的理論具體。」
「……您說的我不太懂。」
「不是需要弄懂的東西,結論最開始就告訴你了。」
「所以這是另一個世界?」
「就是那樣,這里不存在所謂大陸方面超能力事件處理局,也沒有一個叫刑飛揚的人,雖然歷史只是有細微的差異,時代氛圍上和那邊是差不多的……但是,這里是第三次世界大戰都沒有開始的,另一個和平的世界。」
另一個世界……之前的那些感覺,記憶最後的畫面,以及岳先生之前說的那些話的意思了。
以之為前提,現在也就能明白一些了。
岳玄確實沒有救下李念。也確實沒有趕上時機。
「也就是說,我,已經死了對嗎?」。
岳玄的回答毫不猶豫。
「對。」
原來如此。
他果然是死了沒錯。
這也很符合那烙印般深刻的記憶。
過去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不容置疑,是真實的。
還有一件事情要驗證。
「那麼還有一個問題……」
「那人死了,被你斬了腦袋,是當場就死透了。」
這一次也是即答,就像是知道他李念會這樣問似得。
對的,這個,也是真實的。李念沉默了。
一瞬間的感慨良多。
總結起來的話,是感覺心上一塊大石頭放下來,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松。
三年來的夙願。
誓言的達成。即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簡直是再輕松不過了。
但,沒有想象中那麼雀躍和開心。
這時再去回想著那個時候與邢飛揚的踫面,不禁去想。如果沒有直接沖殺上去,而是稍微停留了一會,听過那人要說的什麼話,之後又是個怎樣的結果呢?
……不,打是必然要打的,最後肯定有人要死掉。
「我听說過幾年前的事情。」
岳先生突然開口,將李念從沉思中驚醒,投去視線,男人平和的笑著,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對此有很深的執念。」
「……會這麼簡單的被看出來?」
「至少瞞不過蒼逆流。」
「我知道瞞不過他。」
「所以才叫你去處理啊。」
「……是的,所以才叫我去處理。」
岳玄輕輕嘆了口氣。
「其實我覺得應該由他自己去,于情于理都該如此。」
「我只想手刃那男人。」
「都成執念了,進一步就要化作魔障了不是嗎?他是不得不放你過去,……就結果來看,炎陽一支當主的你死了,他輸得一塌糊涂。」
岳玄走向窗戶邊上,伸手拉開窗簾,光透進來,有些眨眼,李念眯起眼楮。
「一塌糊涂也不至于吧,照您說的,我應該也有成功殺死那人才對。」
「這是沒必要的損失……其實不是說這個,我是覺得有些惋惜的,對你們兩個的死。」
李念听出來一點意思了。
「……您認識邢飛揚?」
「是啊。」
「……我該道歉?」
「不用哦,是我在說些有的沒的,不必介意,畢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立場不同,沖突是必然的。」
岳玄望著窗戶外面,又輕輕說道。
「大家各有各的立場,沖突就多了,平常就有斗爭,放在一起砰的一次炸開——就這樣變成席卷全世界的戰爭。」
「……那麼多人的犧牲,不能用這麼這種說法混過的。」
「實際上是個很復雜的狀況,但這個就是本質啊。各自有所追求,又難以妥協,就到了必須用拳頭分出個結果的時候了——就是所謂成王敗寇的分配規則了……知道為什麼你上司不是邢飛揚而是蒼逆流?是因為前者在斗爭中敗了北,被劃作邪道驅逐出國,如果那時的事情結果是反過來的,過去讓邢飛揚贏了,那麼說不定你要殺的,就是蒼逆流了。」
「那真是可怕的假設。」
「很可怕對吧?事實是蒼逆流各方面都要更強一些,所以他贏了……但談及本質,邢飛揚是邪道沒錯,不代表性格上就是惡人,倒不如說與之相反,我知道那是正直的人,而且是個笨蛋——我想幾年前的事件應該不是他策劃的才對,因為他智商和情商都不夠。」
「那時候他手下幾個組長都有參與,最少也有身為領導者的他本人拍板定案。」
「這里不是要為他開月兌什麼,只是希望你能知道,你所報以殺意的人其實並不是惡劣的家伙。」
「……」
不是惡劣的家伙,李念當然知道這種事情。
心懷某種目的,為之百般磨礪自身的人,心是澄澈的。說是邪道,只是敵人而已。互相之間都是敵人。既然是敵人,備抓住防備空虛的時候擊潰了,又有什麼可以奇怪的呢,幾年前的那個事件就是這樣的性質。
「你要殺他,是你的使命,他要殺你,也是他的職責,從這里看,你們沒有人格上孰優孰劣的分別。」
「使命……職責……呵,听起來真高潔哦。」
「你不認同?」
「我是覺得自己稱不上那樣。」
「……」
「如您所說的,我是有個執念,但也只是執念罷了,殺不了他,我睡覺都不安穩。」
岳玄愣了一下。轉而笑起來,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果然……你這人真不像是凌雲的弟子。」
因為听到不能忽視的名字,李念忍不住挑動了一下眉毛。
「……在說什麼?」
「同樣的情況,那個人的想法肯定是不同的。」
說得如此篤定,簡直就像很了解老師似得。
說起來,直呼蒼先生的名,對邢飛揚也很有了解似得,岳玄與老一輩之間,明顯很有些瓜葛,這時候談到李念的老師凌雲,他露出的表情也仿佛在懷念著什麼。
「先生見過老師?」
「是啊,見過。」
岳玄回想著什麼似得眯起眼楮。
「那是主動扛著大義的人啊……會擔負起處理局局長這種職位,是他自己的想法,你和他看起來一樣,其實不同大的去了。」
「我自己也知道比不得老師……」
「不能這麼說,你反而是很接近初代的類型。」
「……初代?」
「嘛,那並不重要。」
岳先生輕描淡寫的帶過了這個話題。
「你是這樣的想法,那就很好,回到正題,關于現在的這個狀況,還沒仔細說明。」
雖然還是對剛剛的話題有些糾結,這時候也只能無奈的聳了聳肩。
「先生請說。」
「首先,你要知道,那個世界的李念,已經死了。」
「……」
這是需要一再強調的事情嗎?
「現在的你,是被我提取了靈格,重塑了肉身之後,重生在這個世界的人。」
「是這樣?」
「是這樣,所以你要注意幾個事情,因為發生了些事情,目前的你,UC你在性質上,是類似神明的。」
「……啊?」
「神明?」
「這是一個交換條件。你重生的過程,是在這邊一個人的協助下完成的,這是他的要求,我代替你贊同了。」
「不不,我連先生你說的話都不太懂啊,變成了神明什麼的?」
「不懂沒關系,後來會懂的。」
一瞬間還想再問,但又覺得岳先生既然這麼說了,就有他的道理,也就把到嘴的話吞了下去。
男人接著說道。
「這個身份會為你帶來一些便利,也會有要求你行駛職責的情況,具體的安排,是由那邊來決定的。」
李念緊皺眉頭。
「我要听人號令?」
「你要還掉別人的人情,」「……明白了。」
不知覺間似乎欠了誰什麼東西的樣子。
「還有另外一點。就是要你注意對逆天道的使用。它的特性,會使你在使用的時候暴露你異界來客的存在性質,會被世界的理注意並攻擊。」
「那很危險?」
「那是集合意識體,超大型的,你覺得呢?」
那確實是很麻煩啊……
「我了解了。」
「你了解就好,神明性質的好處就體現在這里了,習慣了這個身份為你帶來的力量,大部分的情況都可以應對。」
岳先生豎起一根手指。
「那麼接下來就只有最後一點了。」
說到這里,他笑起來。
「就是現在的你,是你十七歲時姿態。」
然後隨隨便便的額說出了不得了的話……唯獨這句話,一直表現的很平靜的李念听了也不由得變了臉色愣住了。
「啊?」
「有意見?」
「不,呃,只是……」
李念整個人都有些懵了,他下意識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仔細一看,確實白了很多,而且變得粗糙了。
……不只是暗傷消除了。
「這一點上,我對你有安排。」
「呃,敬請吩咐?」
「現在的這個位置,其實是日本千葉縣的一個住宅區。」
「日本?」
「對,就是日本,協力者是這麼要求的,理由是這里神話的特性對你現在的靈格有很高的包容性,我同意了,所以你如今的身份就是日籍的華人,相關的資料都已經處理妥善,我們現在所呆著的這棟房子,則是已經被我置辦下來的房產,你的戶口在這里,以後也要住這里。」
「那個,岳先生?」
李念想打斷他,但岳玄沒理會,只是自顧自的把事情說下去。
「另外,我已經幫你辦理了當地高中的入學手續了。開學的時候,你去那里就讀吧。」
「還要我和高中生一起去讀書?!從剛剛開始就是,您是在說什麼呢?」
「你出生就被丟棄,被凌雲撿到,撫養長大,作為那一支的傳承跟隨著一直修行,又在凌雲死後接任了處理局局長的職位,工作到現在——你根本就沒有認真的讀過書吧?」
「沒那必要,我一直有自學。」
「我是覺得你或許需要上個高中,然後從高中畢業去讀個大學才行。」
「開什麼玩笑,我已經……」
「是要你開始自己新的生活了啊,李念同學。」
「……」
這句話意味深長。
「好啦,距離開學大概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是給你留下的不長緩沖期,既然要在這里長久的住下了,等下,你就先去拜訪一下你的鄰居。我話就說到這里,更多的情況等我回來還要說,現在我還有些事情要安排,就先走了。鄰居那里,記得一定要去,伴手禮已經為你準備好了。」
岳玄說著,轉身要離開了,走了幾步,突然听到李念喊了一聲。
「等等!」
岳玄應聲停下來,回頭望著他,鏡片下的眼楮笑著,有幾分促狹。
「還有什麼問題?說吧?不過如果還要質疑我的安排,那我可就走了。」
「不是那個。」
「……那是什麼問題?」
「只是想問……」
李念遲疑了一下,才繼續問道。
「我……還能回去嗎?」。
瞬間,岳玄收斂了笑容。
他的眼神變得平靜而淡漠。
半晌。搖搖頭。
「很遺憾。」
留下這句話,便推門走了出去。
「砰」的一聲門關上,留下李念在房間里,一時之間有些發呆。
其實,這話是早就預料到了。
現在只是是確定了,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