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束卿帶著滿懷疑惑的金緒和戰戰兢兢的王天虎走出宅子時,便看到了那個剛從棺材爬出來的女子正仰著頭面向太陽,雖然戴著面具,但三人心中卻能想象出她臉上的表情。
「啾~」
一只天青色羽翼的鳥兒從不遠處飛過來,落在了女子的肩膀上,一人一鳥就這麼靜謐地沐浴在陽光之下。
「好了?」李驍鶴一句話將三人喚醒。
原束卿「嗯」了聲,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種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的感覺,這種被別人主導的感覺讓她覺得事情超出控制。
「這人你要如何處理?」
李驍鶴知道她問的是王天虎,一邊走進轎子里,一邊低頭回道,「帶回宮。」
原束卿一怔,看著那轎子離去才皺眉嘀咕了一句,「把我北疆皇宮當成什麼了?」
金緒上前一步耳語道,「太後,要不要……」
原束卿抬手制止了他的話,目光冷冽,「別妄動,她不是你能動的了的。」
金緒不甘心道,「區區一女子,她難道還能敵得過整個御前暗衛隊?就算真是個千年女尸,屬下也能替太後收了她!」
原束卿偏頭輕笑一聲,「或許……她還真能敵得過。」
金緒听了一愣,還沒待他問,原束卿便離開了,留他一個人在原地震驚萬分。
太後從不輕易夸人,更不會開玩笑,敵得過整個御前暗衛隊的女子……那是神嗎?
天極殿。
「這些是太後差我們送來給國師的衣物,還請王大哥代為交給國師大人。」
王天虎郁悶地看著眼前笑嫣如花的宮女小雯,盡管很想拒絕也還是沒能說出口。
那女人自從踏入北疆皇宮後便被太後封為了國師,住在這僅次于皇帝寢宮的天極殿中,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成了這天極殿唯一的侍衛。
堂堂純陽門弟子成為一個女人的侍衛也就罷了,偏偏這女人還整天一個人待在寢宮里,除了那只叫丹朱的鳥外誰也見不著,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就都由他做,堂堂七尺男兒竟然拿著婦人的衣服,實在是憋屈。
憋屈歸憋屈,他還不能撂挑子不干,就連北疆太後都要禮讓三分的人,當初就打不過她,現在他又有什麼本事跟她對著干?
敲門聲起,他對著房門別扭地說了句,「那個……太後讓人送衣服過來了。」
「拿進來。」房內傳來一句。
這也是王天虎沒理由撂挑子的原因之一,說起來李驍鶴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對他也沒有什麼要求,也不把他當下人看,真說起來,如今的日子比他以前好多了。
他推開房門果不其然又看見她一個人坐在窗子邊上,朝著外面不知在看什麼,一頭長發拖曳在腳下。王天虎也不會問,將衣服放在桌上就要走卻破天荒地被喊住了。
「等等,我有話要問你。」李驍鶴身子沒動,只嘴輕聲說了句。
王天虎有些驚訝又有些奇怪的緊張,站在那里有點手足無措起來。
「坐。」李驍鶴雙目淡淡地看著窗外。
「嗯。」王天虎也听話地坐下了。
「最近外面……七國發生了哪些事?」
「最近?你說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王天虎納悶,這問的是什麼問題?他又不是璇璣閣的人。
「今年是哪一年?」李驍鶴半靠在榻上的身體坐直了,手擱在了窗台上。
「今年是滄瀾歷八百七十七年……」
雖然覺得這問題有點奇怪,但一想到對方可是自己從大荒山脈里的一口棺材里挖出來的便釋然了,也不知道被埋了多久,自然是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了。
「五年了……」
李驍鶴口中呢喃,就沉默了許久才重新開口問道,「從五年前說起。」
「五年前啊……五年前可是發生了不少大事。白殿的那個老祖宗一下追到了坤域都城去了,接著莫留山的掌門又出現了,後來雲澤少女李驍鶴被封為有史以來第一位女帝侯,與王將坤域帝同等地位,然後又說那雲澤少女要嫁給神風天子,結果那雲澤少女剛被坤域帝封侯當時我听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吃面,差點沒一口嗆……」
「夠了!」
王天虎被她突然的呵斥給嚇到了,轉頭便看到她臉上的陰冷之色,「怎怎怎麼了……」
李驍鶴頭偏過去,神色再次變的淡淡的樣子,似乎剛才出口呵斥的不是她一樣。
「從坤域新帝登基開始說起。」
王天虎心有余悸,有些悻悻地繼續說道,「坤域新帝登基之日,是由永安長公主主持的,因為……據說是新帝失蹤了,接著大典之上,一匹全身染血的白馬忽然闖進了皇宮,還馱著一個人,似乎那重傷的人便是王將大人,坤域新帝。」
李驍鶴放在窗台上的手一顫,似乎很艱難地問道,「他……還活著嗎?」。
王天虎雖粗神經,但也感覺到了眼前女子忽然不一樣的情緒。
「誰?」
「南烜。」
王天虎心說難道這女子竟然直呼王將的名字,難道她跟坤域皇室有關嗎?
「听說是昏迷了五年,生死不知。」
王天虎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那個……你該不會就是那個永安公主吧?」
李驍鶴有些錯愕地轉過頭,「你怎麼如此認為?」
見到她那驚訝的樣子,王天虎也知道自己猜錯了,不好意思地憨笑幾聲,「我瞎猜的。」
李驍鶴將頭轉過去,繼續看著窗外,「繼續說下去。」
王天虎點了點頭,「永安公主親手扶著王將大人登上了祭台,就此完成了大典,後來听說那日本來要進行冊封大典的帝侯李驍鶴也沒有出現,而本該來迎娶我坤域帝侯的神風天子也沒有來,听說是……」
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極北之地的徹骨寒意,直侵入到血肉里,侵入到心中最深處,發掘出人心最深處的恐懼。
「死了。」
王天虎的話就像一把刀在她的心上劃過,輕輕的,卻伸著它狹長而細膩的刀刃,直接割過了她的整顆心髒。
李驍鶴面無表情地說了句,「繼續。」
王天虎一怔,拋去心中那點對那未謀面的雲澤少女的惋惜敬重,繼續說著之後發生的事。
新帝生死未卜,帝侯下落不明,坤域大亂,永安公主力排眾議,在黑影衛統領秦鷲的支持下執掌了坤域政權。
神風國與尚翼國突然開始攻打白殿與天傾,其勢猛烈如燎原之火。
神風太子鴻淵揚言,不死不休。
尚翼帝非亂只有一句話,交出鳳皎或者鳳皎的人頭。
至于江湖上,第一殺手姬千瀧與龍鱗同歸于盡,紅葉樓群龍無首。
天策榜上前二十名在那一年損失了三個人,排名第九的坤域帝侯李驍鶴,排名第十五的空語族龍鱗與排名十九位的姬千瀧。
听到龍鱗死去的消息時,李驍鶴的臉色如常,卻是慢慢閉上了眼楮。
「你出去吧。」
「啊,奧。」王天虎有些莫名地站起身,在拉開門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結果這一眼讓他驚訝不已。
那個女子,緊閉的雙眼流下了一行清淚,神色悲戚。
他莫名地心中一震,走出了房門之後許許多多的問題突然紛涌而來。
當日在丹陽城鴻門客棧的那個女子,瀟灑張揚,肆意而不傲慢,如今為何變成了這樣毫無生氣,還會出現在大荒山脈的棺材里,而且……當日他所看到的那些奇怪圖案和鎖鏈應該是為了阻止她出來的。
王天虎有些同情地看著身後的那扇門,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房內,李驍鶴拳頭緊握,指甲陷入了肉中,卻毫無所覺。
「龍鱗,南烜……」
眼淚源源不絕地流下來,李驍鶴捂著眼楮突然笑了出來,卻是無比的苦澀。
「居然還會流淚……說明我還沒死不是麼?」李驍鶴手指緊扣在窗台上,雙眼露出陰冷的光芒。
「啾~」丹朱從遠處飛過來,落在了她眼前的窗台之上,叼著一塊銀紫色布料。
「如何?信都送出去了嗎?」。李驍鶴輕輕撫模著它的頭問道。
丹朱小腦袋用力點幾下後又輕輕搖了搖頭,最後走到她的手邊,低頭吐出了嘴里叼著的布料。
李驍鶴將那布料放在手心里,輕輕地摩挲著,最後雙手將其交疊著放在心口的位置,隔著一層衣服一點兒也听不到本該有的心跳聲。
將宮女送來的筆墨紙硯攤開,李驍鶴第一次主動拿起了毛筆,在紙上寫著什麼。
遙遠的神風國梵月宮外,傅輕蘿和桑寧靠在殿外的大樹上,一起惆悵地看著梵月宮寢宮的方向。
「該怎麼辦?」桑寧深深嘆了一口氣,一臉擔憂,「都五年了,公子再這樣下去……遲早會瘋了的。」
「即使瘋了又能如何?我們也沒有辦法,就連皇後都無法讓太子釋懷,我們又能如何。」
傅輕蘿抱著胳膊,垂眸道,「李驍鶴死的時候,公子也就跟著死了,那個女人,帶走了公子所有的七情六欲,除了……」
「仇恨。」桑寧說出口的同時也覺得悲哀不已,那個像神一樣淡然月兌塵的公子,再也回不來了,只剩下了一心要殺光所有害了李姑娘的人的公子了。
「啾~」
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鳴叫聲,桑寧充滿期待地抬頭向天空望去。
「怎麼了?」傅輕蘿問。
桑寧有些失落地看著空無一物的藍天白雲,搖了搖頭,「沒什麼。」
寢宮內殿中,有人抬頭看向窗外,微冷的風拂過,滿頭墨發中一束白發隨風飄起,蒼冷而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