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余香把口中的污穢之物都吐在桌子上,又飲下了一大杯茶水,將這嗓子順了過來,才道︰「殿下可否是不舍得讓臣妾吃點東西?什麼床笫之事,什麼倒夜香,哪一句是能讓人好好吃個飯的話?」
余香一低頭看見自己剛吐出的東西,嫌棄的用個空碗扣了起來。現在可好,眼不見,心不煩。
「明明是你在吃東西,又不是本宮,為何不能說這些話?」太子臉上忽然露出一股子得意忘形的模樣來,好似氣到余香是他平生第一大快樂事。
罷了,你是太子,我不跟你計較就是。
余香在心里這麼合計著,又夾了一筷子旁邊的菜放入口中,佯作「惡狠狠」的模樣咀嚼著,還挑釁地望著太子。
兩人嬉鬧之間,余香的眼神忽然又一次轉移到菜上,那距離自己所坐位置最遠的一碟菜肴,是不是古法豆腐燒?
就算是同一道菜,不同的人,做法也不一樣。所以這古法豆腐燒比她做的顏色暗上幾分,她剛才一時沒認出來。
「殿下,這道菜叫什麼?」余香指著那盤古法豆腐燒問道。
太子本還在腦海中琢磨著想個什麼辦法再逗逗她呢,見她忽然問起菜來,心道也是個愛吃的姑娘,于是回答︰「這是豆腐紅娘。」
豆腐紅娘?雖然沒听說過這道菜,但想來只是長得相似,並非是古法豆腐燒,倒是她自己多心了。
「宮里取的名字說道多,據說民間管這菜叫‘古法豆腐燒’,听起來倒是更直白,讓人一听便知道是個什麼玩意兒。」太子夾了一筷子放入口中,辛辣,麻的嗆鼻子,可就是那麼一瞬間,卻覺得這菜肴無比的香。
余香拿著筷子的手一瞬間有些顫抖,為什麼這宮廷之中,會冥冥出現這麼多的巧合?
她夾了一筷子,緩緩放進口中品嘗,這豆腐燒比她做的辣,卻沒她做的香。她的辣椒油都是自己榨出來的,自然跟這些不一樣。
嚼著嚼著,余香的眼淚便也跟著流出來了。
不言而喻,她腦海中又出現周子歡第一次嘗她做的古法豆腐燒時的模樣,那試探性的一口,明明不吃辣,卻還是願意因為她而嘗一嘗。
「本宮很是喜歡這道菜,怎麼,你是不喜歡嗎,怎麼又落淚?」太子不解,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哪兒是落淚啊,分明是這辣椒太嗆人,不好吃。」余香伸手擦過自己臉頰上的那滴淚水,抱怨道。
「不喜歡吃便不吃,這麼多菜呢。」太子又夾了一塊放入口里,卻覺得今日這豆腐沒有往日做得辣,實在算不得嗆。
許是余香不擅長吃辣,他這麼想著。
老天爺就是喜歡跟人開玩笑,她做給周子歡的第一道菜,竟然是太子最愛的菜肴。
她听到周子歡吹奏的第一支曲子,竟然是蒼蘭樂師用來對她試舞的曲目。
還有大司農的話,二皇子的威脅……
越來越多的事情讓她聯想起周子歡,在太子殿下對她這麼好的今日,她卻滿腦子都裝著周子歡。
一個求而不得,一個得而不愛,她這是造的什麼孽?!
「天寧,快吃啊,再不吃就都涼了。對了,生辰快樂。」太子舉起手中的茶杯,以茶代酒,笑著敬向余香。
恍惚之間,余香竟然將太子的臉看做了周子歡,好似那天周子歡被莎羅下藥的晚上,舉著葡萄酒,對她笑。
「子……」她剛要喚子歡的名字,卻一下子醒悟過來,慌張不已。
太子沒听明白,「子什麼?怎麼不說了?」
「子曰︰今生得遇君子,自當相交相識,永生不棄也。」余香腦子亂轉,瞎胡謅了一句話,想將此事圓過去。
太子也沒介意,只是說︰「孔老夫子何時講過此等謬論,荒唐,荒唐。」
為了逃避太子的目光,余香又低頭隨便夾了幾筷子菜放入口中。此時她已經沒有心情去探究這些精致的菜肴到底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來歷。她只想將這一餐飯糊弄過去,好能夠趕緊逃離開太子的目光。
終于得到準許,她裝作依依不舍的離開正殿,因為皇後娘娘派人來傳太子,趕往立政殿問話。
她在那一刻,甚至覺得皇後娘娘是派來救人水火的活菩薩。
其實想想,她是多麼可惡的人,太子給了自己那麼多,不求回報,而自己卻將他比作世間苦海。
可是太子殿下,你對我越好,我越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你?
入宮以前,我以將心相許,當這越來越多令人似曾相識的事物出現,我才發現自己心中一直愛著的人,是周子歡。
對他有多少思念,對你便有多少愧疚。太子殿下,我該怎麼做?
我知道,若是別人的事情,我求你幫忙,你一定會盡力幫我解決掉。可是這次的事情,關乎你我,關乎情分,我該怎麼辦呢?
忘掉他,愛上你嗎?
余香使勁兒揉著自己的腦袋,那里面現如今是亂得一團糟。她恐懼自己看清了內心,她怨恨自己欺騙了太子,她畏懼日後再見到太子。
可是,她又不能不見,又不能表現出任何異樣。
她不能出亂子,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周子歡。
門外傳來叩門聲,聲音此起彼伏,一聲更比一聲響,怕是來者不善。
低頭瞧見自己還穿著那身撕碎的衣裙,連忙找了衣服,換了一身。
她又被太子召幸的事情,此時怕是早已暗中傳遍整個儲宮,若是說那些妃嬪都不來興師問罪,她反而會覺得稀奇。
打開房門,就見孟存菲叉著腰一臉蠻橫地望著她,瞧這模樣,傷是好利索了?
「奴婢見過孟良媛。」余香也不曾多想,略一施禮,規規矩矩的,半點沒將自己這個準太子妃的架子擺出來。
一听見這問安的稱呼,孟存菲可來勁兒了,不怕你開口,就怕你不說。她捅了捅朵兒,使了個眼色,讓其上前問話。那模樣一看就是早就叮囑過的。
朵兒蹭著步子上前,翻了個白眼道︰「你稱呼我家主子什麼?」
「孟良媛啊,可有什麼問題嗎?」。余香不解,她為了不讓這孟存菲誠心找事,特意將稱呼從夫人換成了良媛,以證明她很清楚對方的主子身份。
「該死,我家主子現在可是良娣,你卻還口口聲聲稱呼她為良媛,究竟是何居心?!」朵兒推搡了余香一下,余香毫無準備之下,被她推得後退了幾步。
「奴婢不知孟夫人晉封大喜,實屬罪該萬死,還望夫人莫要怪罪。」余香口中認錯,心里卻嘀咕著,太子何時將這孟存菲晉封了?自己不是每夜都陪伴在他身邊嗎?不,不對,樂公公死的那夜,她跟太子吵架離開了儲宮,難道那晚上太子留宿在明蘭館了?
「你不知道這事兒,我也不會怪罪,畢竟我這個人不愛聲張。太子爺寵愛我,那是我的福氣,你一個奴婢自然不會懂。」孟存菲將頭上的發釵往里面插了插,笑得千嬌百媚,那模樣簡直要美到天上去了。
余香心中冷笑,雖然明知太子後宮女人不少,但是自她入宮以來,還以為太子只召幸過自己。沒想到,不過是爭吵了一夜罷了,他也熬不住,非得留宿在別人的宮內,倒果真是雨露均沾呢。
「喏,夫人說的是。」腦海中一直糾結著如何面對太子殿下,余香此時並沒有心思跟孟存菲嚼舌根。只想著,趕緊將這女人送走,讓自己的耳根子清靜一些。
孟存菲今日來到這繡梅館,就是來欺壓余香的。上次劉浩戲耍她的仇還沒報,哪兒能說走就走?
「宜主啊,我說你一個奴婢,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跟皇長孫以姐弟相稱?你說若是我將這消息傳到安貴妃耳朵里,你會如何?」孟存菲也不嫌熱,站在院內太陽底下就開始教訓余香。說得累了,便徑自坐在長廊上的木凳子上。
「不勞煩夫人費心,這是奴婢跟小殿下之間的事情,您無需過問。」余香真是懶得跟這女人費口舌,如若她真的有太子爺寵幸,那就該好好的哄明白太子,讓自己早些懷上龍孫,以求安穩。她整日挑釁自己有什麼用?就算是有朝一日,自己死在她手里,她該是個良娣也還是個良娣,又不會因為自己的離去而變成太子妃。
「呦,還敢嘴硬呢?你不用瞧不起我,你就是個伺候人的奴婢。太子爺召幸你那一夜,說白了你也就是個暖床丫頭,真以為自己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孟存菲搖頭晃腦,指著余香這麼說道,那眼神還隱約透露出一股憐憫之意。
余香不可置信地看著孟存菲,面前這個可悲的女人是在憐憫自己嗎?奴婢也好,暖床丫頭也罷,今日這些身份她都能容忍。但是且看一年以後,那個時候她可否還是這樣的身份呢?若真是如此,到時候無需孟存菲來憐憫自己,她都得覺得丟人活不下去。
一時的身份懸殊又怕什麼呢?當日入宮的時候不都是穿著一樣衣裙,梳著相同發髻的家人子麼。你瞧,今日我為奴,你為主。可你怎麼知道明日局勢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人不怕輸,怕的是自己心里認輸。別人怎麼嘲笑你都可以,但你自己不能承認他們說的一切,一旦認了,誰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