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嬪的話哪里是什麼瘋話,這指的明明就是未央宮當前的現狀啊。乾坤壇上的刺客,劉浩感染死去的天花,這一切的幕後黑手至今都沒人找到。儲宮里面亂成一團,人人都如熱鍋上的螞蟻,卻都是在被人操控著命脈。
慧嬪是在借著阿夢提點自己一定要熬過去這個坎兒才是,如此來看,她還真得將慧嬪拉攏成為自己的盟友才行。慧嬪偽裝得太深,後台穩固,腦子又足夠聰明,倘若是她盯上的人,多半難逃一死。所以只有她們成為一隊人,才可以確保自己的未來少了一個勁敵。
「娘娘,年太醫來了。」朵兒從殿外跑進來,口中喊著,一臉欣喜。年太醫來了,太子妃的身體就等于有了保障。來的路上,她跟年太醫簡單學了一下,說是太子妃今天被皇後娘娘責罰跪在搓板上一個半時辰,不知道孩子會不會有事。年太醫當時的回答是︰應無大礙,但一<切還要等到把脈過後方可定奪。年太醫經驗老道,他說應該沒有大礙,肯定就是沒有事啊。
想到這兒,朵兒的心情大好,語氣自然也輕快了許多。
年太醫提著藥箱跟上朵兒的步伐,心中暗道大事不妙,那句應無大礙不過是太醫署內說給其他人听的,但他自己心里知道,這一次,太子妃這一胎應當是保不住了。
若說此前尚有五分把握,那經過今日這麼一折騰,保住這孩子的機會便又降了三成。
「臣見過太子妃娘娘。」年太醫欲要跪下行禮,卻被阿夢攙了起來。
「年太醫,您就不必再行禮問安了,快幫娘娘診脈要緊。」阿夢急得很,現今皇長孫走了,太子妃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太子殿下的一切希望,孩子若是沒了,這太子妃的位置便也丟了。
她得保著太子妃啊,太子妃的地位就代表了她自己的前程,怎麼能不跟著著急呢?
余香點頭,將手腕遞了過去,本就做好了這個孩子保不住的打算,但心里竟然也緊張的亂跳。
還是有那麼一絲期待的,期待這個孩子留得住,期待他們的母子情分足夠深厚。
年太醫將手指放在太子妃的手腕上,閉目凝神,卻是愈發皺緊了眉頭。
「保不住了吧。」余香輕嘆了一聲,心中也知道這樣的消息年太醫不願輕易說出口。
年太醫跪了下來,頭磕在地上道︰「娘娘,臣已經模不到孩子的脈搏了,只怕若是不用藥物流掉,這孩子也早就死在您的月復中了。」
余香的臉色頃刻間變得蒼白,她早就料到了這一切,卻不想在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如此難以接受。胎死月復中,這詞兒多麼殘酷啊。
「娘娘節哀」,阿夢跟朵兒一驚,紛紛跪在地上磕頭說道。
余香的眼楮一眨,便有眼淚落了下來,她伸手去擦拭,卻發現這淚水竟然越擦越多。
「年太醫,我能先不用藥物流掉他嗎?你幫我保守住這個秘密可好?」余香的語氣無比軟弱,幾乎哀求。
劉浩沒了,自己的孩子也沒了,這同一天里還要讓她遭受多少打擊才夠?
倘若是她的地位跟身份也沒了,那她便要連太子也一並失去,那她活在這世間,可還有什麼別的意義嗎?
「娘娘放心,臣對外會說您的孩子一切安好。」年太醫有些心疼她,卻也幫不上她什麼。上一次三皇子沒有抓到切實證據都幾乎要了自己的命,倘若此次再被人逮到他伙同太子妃包庇真相的把柄,豈不是會誅他九族嗎?
余香緊抿嘴唇點頭,下半身早已因為今日下跪時辰太長而沒了知覺,可是這心,卻還疼得厲害。這滋味,跟她知道浩兒走的時候,不一樣。
「年太醫,你退下吧,天色不早,稍後怕是太子殿下會從禮部回來,他若是詢問起你來,只怕你也說不明白。今日之事,多謝你了。」余香了解太子的性格,如果他今日處理完劉浩的喪事,回到儲宮听聞自己被責罰,定要來探望自己。她跟肚子里的孩子現在乃是太子的全部期望,她不能毀了這期望。
所以,既然孩子已經保不住了,年太醫在這兒多留也是無濟于事,不如讓他先行離開青鸞殿這是非之地。
「娘娘,容臣再提點您一句,這死胎不能在肚子里留太久,不然傷害的可是您自己的身子。孩子沒了您雖然難過,可您尚且年輕,日後跟太子殿下還有的是機會,想開為好。」年太醫勸慰余香的時候,真的就如同在勸慰自己的孩子。若自己的女兒還活著,他必然也會這麼跟她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哀莫大于心死,只要心不死,人就有活路走。
余香「嗯」了一聲,擰緊了眉頭,表示她明白了。走到今日這一步,是她自己的選擇,怨不得任何人。
就當做是她造了無數的孽,所以自食惡果。
這個孩子既然已經死了,就讓他在為這個無緣的娘,做一點什麼吧。
年太醫離開了,阿夢跟朵兒還跪在地上,余香雙眼無神,覺得連流淚的力氣都沒有。
她替誰哭呢?自己還是這個尚且無緣見到這個世界的孩子?其實留不住也好,免得自己替他的一生牽腸掛肚,為了這一條性命能夠活的好,而陷害更多的人。
「太子駕到」,門外傳來達公公通傳的聲音,余香心中一沉,果然如她所料,太子真的來了。
甚至沒有給她叮囑朵兒與阿夢不要亂講話的機會。此時如若她們亂講一句,自己就鐵定沒命了。
余香蹭著爬下床,任由朵兒跟阿夢架著站了起來,緩緩向前挪了幾步,準備迎接太子。
她只著中衣,又剛剛哭過,面容憔悴。這個樣子,的確不適合見人。
可太子已經來了,便也只能努力撐起笑臉,去迎接他。
「天寧,本宮一回正殿就听說了你受罰的事情,這便立即趕來看你了。」太子的嗓音也有些干啞,今日的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也是累壞了他。
余香的腿沒法彎曲,只能垂首道︰「多謝殿下抬愛,臣妾並無大礙。」
「無大礙?那你還用兩個人支撐著你才能站起來。」太子見到余香這個樣子心疼不已,走過去支開朵兒跟阿夢,攔腰將余香橫抱起來,輕輕放在床榻上。「明知道自己身子虛弱,還下床做什麼,本宮難不成還會挑你這個理?」
余香望著太子的神情與體貼,鼻頭發酸。他們的孩子沒了,她卻還要在這兒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欺騙他。這才是她犯下的大罪孽。
她想要岔開話題,跟太子聊點什麼,以免自己總是想起孩子胎死月復中的事情。于是道︰「浩兒的喪事都處理完了嗎?」。
「嗯,三日之後,葬于孝陵,離長安不遠,免得他想家。」太子覺得劉浩死的事兒就像是一場夢,總覺得前幾日他還圍在自己身邊叫「父親」,今兒個竟然就永遠的閉上了眼楮。
昨日是張放,今日是劉浩,他不敢想象未來會發生什麼,于是他緊緊將余香擁在懷里,道︰「天寧,本宮這一生在乎的人沒有幾個,可這幾日不知是怎麼了,他們卻都接二連三的離開了我。所以你答應本宮,你永遠都不會消失,好麼?」
余香的眼淚一瞬間落下,消失在太子衣袍肩頭的刺繡之中。她定了定神,然後回答,「臣妾永遠不會離開您。」她仍記得當日自己對太子的承諾「若非死別,絕不生離」。但是她沒有想過,死別原來是一件這麼容易的事情。
「有你這句承諾就好,本宮這心便也可以踏實一些。天寧,听說你派人去請年太醫來查看過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安好?」
有些話余香不提,太子也要提,這事兒乃是太子的心中大事,怎能不問?
余香點頭,眼也不眨,答道︰「一切都好。」
「那就好,本宮可真的是沒有心力再面對什麼悲痛之事了。今日母後對你責罰一事,本宮已經全部听福子講過了,母後那兒本宮明日會去說,你現在懷著身子,不要讓她再找你的麻煩。至于懲罰你的那些刑衛,杜公公已經奉父皇之命將他們關在死牢,估計擇日就會問斬。」太子一一解釋,算是給受了委屈的余香一個交待。
說道刑衛,余香忽然想起什麼道︰「殿下,臣妾想給您求個恩準,救下那名為楊凌的刑衛。」
「為什麼?」太子沒明白。
「今日臣妾瞧他聰明,人又踏實。正巧這青鸞殿里缺個內臣,不如就讓他來做吧。」余香淺笑道。
阿夢听見這話心里一驚,留楊凌一條性命,卻要以閹了他為代價,娘娘這是恨他,還是保他?
太子點點頭,「原來如此。本宮倒是原來想把福子給你調過來使喚,既然你心里已經有了更合適的人選,那就這麼辦吧。達公公,你一會去找杜公公,將這事兒跟他說一下,傳本宮的旨意,把這個楊凌處理好了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