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歡 第五章︰皇帝往事

作者 ︰ 狐晚

沒有治不好的病,只有醫不好的心?

漢元帝淺笑,這話還真是她的性子。

人其實特別脆弱,他以為自己此生身為皇帝,坐擁江山,便等于擁有了一切。

然而唯獨想不到,他能夠擁有天下人,卻無法擁有她。

黃龍元年,先皇病重,明知命不久矣,仍親口指派丹娘的父親周太醫為御前太醫,責令其用藥醫治好自己,否則將誅滅九族。

這一切,都是因為先皇不滿于他成為太子。

若非先皇顧念與母後許氏的情分,也許今日的漢元帝就不會是他了。無論是淮陽王劉欽,還是楚王劉囂,他們在先皇眼中都比自己強上百倍,任是哪一個似乎都比自己更適合成為帝王。

想到這兒,漢元帝忽然覺得今日的時局宛若歷史重演,今日的劉驁跟當年的自己又有什麼區別?

先皇生前信奉法家韓非,朝臣多數都為法家之人,以殘酷刑法懲戒臣民更是常有的事情,死在他手下的臣子不計其數。

他幼年天性純善,終究看不下去父皇的作為,便對父皇建議不要再使用那些殘酷的刑罰,理應重用儒生,以理服人。

就這麼一句話,當即使得先皇勃然大怒,厲聲呵斥,「漢王朝自有漢王朝的制度,本來就是‘王道’、‘霸道’兼而用之,此乃治國之道。萬不可像周王朝一樣單純以德治國,此乃大忌也。」

他一輩子都記得先皇臉上的表情,那是失望。

緊接著,先皇還對他說了一句令他此生難忘的話,「亂我家者,太子也!」

先皇討厭他,也許是個人盡皆知的秘密。

他愛丹娘,也許亦是那個時代人盡皆知的秘密。

所以,當先皇病重之時,他能夠想到最好折磨自己的方式,就是讓他終其一生,也無法和所愛之人在一起。

先皇並沒有直接對丹娘下手,而是選擇針對于她的父親,並以株連九族的罪名,想要她的命。

當她知道這個消息時,竟然出奇的冷靜。

他至今仍記得,丹娘就坐在儲宮正殿前的花壇上,一動不動的呆了一下午。

他也什麼都沒做,就坐在她對面的石凳子上,陪了她一下午。

直至日頭下山,她忽然開口對他道︰「阿奭,我不怕死,我怕死後,你會忘掉我。」

「丹娘,對不起,都怪我沒本事,惹怒了父皇,牽連了你們一家。」他站起身,緊緊握著她的手,恨不得將她融于血肉。

她抬眸,目光似水,「我說過,我不怕死,我怕你忘了我。」

他望著她的臉,忽然間無比痛恨自己生在皇室。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痛恨自己為何不是個普通百姓。

「我不會忘記你,永遠不會。」他的話擲地有聲,卻終究還是食言了。

時至今日,他已經不記得丹娘的五官,想不起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張臉,竟然讓他當時寧願放棄太子之位,也想陪同她遠走高飛。

那是一場早就注定了好的死局,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原來身為皇帝,竟然真的有說誅就誅,說殺就殺的權利。

他死前交代下去的最後一件事,竟然是周太醫醫術無方,致其龍體難以康健,疑有勾結亂黨,謀逆叛變之心。故傳令下去,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這旨令傳下去不到三個時辰,先皇便駕崩而去。這是先皇遺詔,說這話時那麼多人在場,縱然他有心想保,卻也是無濟于事。

他雖然保不住周太醫,唯獨能做的,便也就是保住她的命。

他將周太醫的行刑之日推遲到登基大典之後,國喪三月,他以告慰先皇之名,不準殺生。

那三個月,是他跟丹娘廝守的最後三個月。

舉國同悲,但他知道,先皇雖然治國有方,但他的殘暴舉措卻讓許多人心懷怨恨而不敢言。

他死了,許多人心中是歡喜的。

乃至于這個身為儲君的他。

儲宮正殿,朱門緊掩,夜夜笙歌。

他跟丹娘從床榻到地上,從正殿到書房,無處不是他們歡.愛的痕跡。

那一刻,他們真就覺得,這是偷來的貪歡。

「阿奭,遇見你,我死而無憾。」丹娘留了十幾年的清白身子,終究沒等得大婚之日,便交了出去。

因為沒有機會了,倘若現在不給,怕是連命都沒了。

「丹娘,我們下輩子還會遇見,那時候我將不會是皇子,你也不會是太醫之女,我們只是平凡百姓,便可共結姻緣。」

她捂住他的嘴,一副驚慌的模樣,「阿奭,怎麼辦,離開這正殿,你就要做皇上了。」

他握住她的手,滿是不解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希望我做皇帝嗎?你不是說我只有做了皇帝,很多事情才能做主,才能憂天下之憂,樂天下之樂嗎?」。

她的眼楮里無盡悲涼,「可是你做了皇帝,就必然身不由己。而我,再也不能陪在你身邊,與你渡過難關。」

「阿奭,你是皇帝,一生必將殺虐無數,不會有來世。我做了不該做的事情,罪孽深重,也不會有來世。這樣也好,也許十八層地獄下,我們還會相見。」她蜷在他的懷里,整個人縮做一團,像一只小小的貓兒。

他撫著她的發,那一瞬,無比畏懼明日的到來。

因為每一次太陽升起的時候,就預示著她的性命,又少了一天。

三個月時間,稍縱即逝。

在他登基之日,便是周氏一族斷頭之時。

然而他登基的首日,接連下了兩道聖旨。

這頭一道聖旨,便是將周太醫一族斬首示眾,懸掛于城門之前。

這第二道聖旨,便是將周丹娘剔除原有宗籍,流放關外。

這個決定他並不曾跟丹娘商量,他知道她不會同意,可這卻是唯一他想到能夠保住她性命的辦法。

不,或許她一個弱女子流放至關外,同樣也沒有活路。

所以,她恨他,也是必然。

只要她能多活些日子,恨他又何妨?

他悄悄給了她一個包裹,里面藏著十幾萬的銀票,那銀票全國流通,不怕到了邊關地區花不成。

所有人都知道是皇上偏袒于周氏,但礙于新帝顏面,並沒有人敢說什麼。

其實他是顧及了大家的想法,否則他若是執意把她留在身邊,雖背地里可遭千夫所指,明面上依舊沒有人敢說什麼。

否則,他便可以像先皇一般,大開殺戒。

但他不想成為父皇一樣的人,她也不會希望自己成為像先皇一樣的人。

出乎預料,當他傳下聖旨,她並沒有拒絕,而是欣然謝恩。

原以為她的倔脾氣,必然會隨其父親一同死去,他甚至準備好了迷.藥,為她安排好了隨性暗衛,做好了一切她不願服從的準備。

但是她出奇的溫順,沒有說半個不字,就那樣領旨謝恩,帶著他給的包裹,和一塊鳳佩,離開了未央宮,驅車趕往關外。

臨走前,他想要去送她到宮門,卻被眾臣子攔在宣室殿。

「杜松,替我照顧好皇上,我便先走一步了。」她笑,最後一句話卻是對杜松講的。

這麼一轉眼,便已經過去了二十來年,他真是想不起她的臉,只有那笑聲,還時常響于耳畔。

那天晚上見到余香,他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起她來。

明明長得並不相像,那雙天不怕地不怕的眼楮,卻似是出自一個人。

所以,他在壽宴上將自己腰間系了二十多年的龍佩交給余香,那龍佩便和當年丹娘帶走的鳳佩是一對兒,那龍鳳配並不好看,卻是他親手雕成的。

那是一段屬于他的悲劇,也是一段屬于他的往事,他只盼著這悲劇千萬別在劉驁身上重演。

惟願這興國之女能夠真正庇佑劉驁,造就漢王朝的太平盛世。

「皇上,關內侯跪了好久了。」杜松見漢元帝愣神許久,忍不住出言輕聲提醒了一句。

漢元帝回過神來,見窗外天色昏暗,恍惚之間,竟然這麼久了?

「平身,賜座。听聞你提起你母親,朕便想起了一些往事,沒顧得上時辰。」漢元帝吩咐道,人卻忽然精神了許多。

周子歡謝主隆恩,杜松則幫他搬來了一把椅子,讓他坐在漢元帝斜前方。

「你母親可曾跟你聊過什麼……有關于朕的事兒?」漢元帝終究忍不住,還是將這話問出了口。

他想著,問吧,若是再不問,許是這輩子都沒機會知道了。

丹娘不是說麼,他沒有來世,所以就這麼一輩子了,讓他活個明白,也死個明白吧。

「母親讓臣將這鳳佩拿給您。陛下,臣自己還有句話想跟您說,臣是七月初五生人,不知道陛下可想起了什麼?」周子歡從懷中掏出玉佩遞過去,口中這樣問道。

漢元帝一愣,他什麼時候生人跟自己有何關系?

難道說,丹娘當日離開未央宮時,便已經懷了身孕,周子歡乃是他跟丹娘的孩子?

不,不可能。如若當年她懷有龍嗣,為什麼不講?

龍嗣大過一切,倘若她真的懷有身孕,便可赦免一切罪責,安心等待孩子出世,哪里還犯得上去邊關吃苦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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