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毫不避諱的盯著高邑看,從眼神中穿透而出的嚴厲迫使眼前人不敢有半句虛言。
高邑頭上已冒出豆大的汗珠,他清楚知道自己眼下的處境,若是實話實說,讓戚子風揚知道,他便是死,可若是謊言編的太過虛假,蒙騙不到青墨,那在青墨這里便再沒了信任可言,以後戚子風揚的任務也別指望能完成,歸結到底還是一死。
橫也死豎也死。
經歷過無數打打殺殺的高邑,在這一刻竟敗下陣來。
他吞吞吐吐含糊不清道︰「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與戚公子是朋友,卻也不能扒開他的心去看,青墨所言,恕在下不便告知。」
閃爍其詞,不承認也不否認,這高邑果真也不是善類。
可如此一句,青墨便了解了個大概,她從容一笑,道︰「是,謝謝高公子,這一番話,對我來說很有用。」
人人皆是高手,說話做事滴水不漏,之間的較量既讓人身心俱疲,卻也痛快淋灕。
夕陽西下,黃昏將山頭染上晚霞的橘色,在這山腳下正好能欣賞一番。
青墨抬頭,看著晚霞露出笑意,「高公子,時候不早了,今日來的匆忙,改天若是有時間,希望能與你好好一聚。」
不過是半柱香的時間,青墨態度大變,變得雲淡風輕,如這晚霞,一瞬之間便光芒耀眼。
而高邑,則頓時亂了分寸。
他張了張嘴,本想趁這個時機問一問縛靈之事,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別冒這個險了吧,以後還有的是時機,比今日更合適的時機。
回家的路變得容易起來,青墨心底已有了把握,雖未從高邑這里打听到什麼,但今日這貿然來訪,必定會讓高邑慌張,待他去找戚子風揚說明情況之時,自己的目的便已達到。
之後,便是看戚子風揚的態度,看他究竟是要繼續編謊言欺騙,還是坦蕩說出真相來。
沒等青墨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晚霞中,高邑便再也呆不住了,他轉身去向後屋,將鎖在木籠子里的信鴿放了出來,信鴿腳上幫著一個紙條。
這是早已做好的準備。
這亂石嶙峋荒草雜生的偏避之地,行人容易迷路走失,而信鴿,卻可以準確無誤,及時的將信件送到戚子風揚手中。
這是戚子風揚的主意,也是高邑聯系他的唯一之法。
一旦收到信鴿,就表明事情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戚子風揚便會出現。
在信鴿飛往戚子風揚住所的時候,青墨也平安回到安府。
今日這進進出出,倒像是經歷了漫長的一段時光。
披著夜幕踏進房門時,青墨甚至記不起究竟發生了什麼。
屋內幾人都有些困了,趴在桌上昏昏沉沉打瞌睡,圍城一個三角形。
青墨笑,手扶在門框上,看里頭那昏暗的燭光,被風吹的搖搖晃晃,照在幾人臉上,明明滅滅,有幾分詭異。
在青墨看來,倒甚是好玩。
似乎已經許久沒有過如此痛快的情緒了。
她走進屋內,腳步很輕,從軟椅上拿起那塊披肩——那是茗薇總放在手邊,隨時會給她披上的披肩。
這個時候,青墨則將她輕輕蓋在了茗薇的背上。
茗薇的精神是高度集中的,盡管迷迷糊糊在睡夢中,仍舊很快驚醒,一扭頭,透過黑暗看到青墨的臉。
「小姐……」她聲音不大,帶著震驚與疑惑,神色還有些恍惚。
再看旁邊,縛靈與百里還在熟睡,尤其是百里,張著嘴呼吸著,時不時還舌忝舌忝嘴唇,似乎在做美夢。
茗薇這才想起來,她壓低聲音,道︰「方才大家在等著,聊著聊著撐不住都睡了過去。」
黑暗中,青墨的眸子很是清透,比那燭火還要明亮,她食指放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轉身出門,示意茗薇出去說話。
耳旁寂靜,只有細細的風吹過。
茗薇躡手躡腳站起來,將椅子歸回原位,出門前,又把那塊披肩從身上拿下來,輕輕蓋到百里身上。
不過才幾分鐘時間,青墨從屋里走出時,發現天竟已黑透了,如墨的顏色給這個夜增添無數神秘色彩。
茗薇跟在後頭,縮了縮肩,有些涼,她並未開口,因為知曉青墨定是有話要說。
兩人步子都很慢,茗薇始終晚半步,與青墨幾寸相隔,保持禮數。
迎著月光而走,前方越來越亮,影子被拋在身後,漸漸拉長。
青墨突然停下,回頭看了看茗薇,問︰「你早些時候說查到了,查到了什麼?」
遠處月光的銀輝鋪滿整個天空,影影綽綽如流星漫天。
茗薇的聲音在這月色下質感分明,「大小姐果然與外邊的男子有染,今日我與百里都見到了,巧的是,百里竟也認識那男子……」
一句未說完,被青墨驚訝的打斷︰「什麼?百里也知道這事?」
茗薇朝前走一步,「本不想讓他知道,可是事發突然,百里莫名的就參合了進來。」
事到如此,這已不是最要緊之事,青墨不想深究,「後來呢?」
「那男子叫樊正欽,老爺也認識,樊家是安府的主顧,有生意上的往來,只是……如今的樊老爺僅僅只是樊正欽的義父,他的親生父親是罪臣,早已處死,為了保全這個孩子,便讓他改了戶籍落入樊家,老爺正是因為知道他的身份,才不願讓大小姐與他有再多的糾纏,以至于到了今日這樣的地步。」
原來是這樣,青墨心底泛起一番漣漪,輕嘆一口氣,竟對青璉生出些許的憐憫來。
茗薇的腳步卻未停,朝青墨更靠近了些,目光中似乎染上一層銀色,「這還不是重點……百里還了解到,原來,大太太與樊家也有往來。」
這話冰冷的毫無溫度,青墨一愣,隱隱覺得事情不對。
果然,茗薇接著道︰「兩月前,樊老爺突染時疫,臥床大半月未好轉,沒想到,這半月的時日內,大太太竟然每隔兩日便上樊家,又是熬湯又是幫忙請大夫,忙出忙進,把那當作自己事一般上心,有不少人目睹她出入樊家,北集上早已議論紛紛,只不是忌憚著咱們安府的勢力,無人敢傳開罷了。」
她的話並未下定論,仍舊留著一個缺口。
從這個缺口內看去,能看到的,便是整個水月洞天。
青墨頓時心如明鏡,原原來不止青璉與樊正欽有染,就連榮華,竟也背著安粼光,在外與人廝混!
這母女倆真是心靈相通,不僅作風一致,連看上的人竟也是同一家!
青墨心口轟的一聲,手心一熱,隨即又冰冷下去。
和預料中的情緒不一樣,青墨並未覺得欣喜,反到是深深的擔憂。
即便查到青璉與榮華的不堪,那又如何?
當真要在安粼光面前揭發他們,然後讓整個安府鬧得人仰馬翻嗎?
她頓時沒了主意。
「這……對咱們是有利的消息嗎?」。青墨淡淡一句,語氣中僅是迷茫。
與之一對比,茗薇的聲音顯得如此清透,「若是小姐準備行動,那便是有利的消息。」
一語驚醒夢中人,青墨猛地一身冷汗,衣服被浸濕,風一吹來,有些涼。
若是行動,這便是最有利的消息。
何時開始行動,成了當下最關鍵的問題。
青墨心里有了主意。
長夜漫漫,月色下的漠城慘白一片,毫無生機。
在這一片末日天空的籠罩下,戚子風揚也心亂如麻。
我曾以為自己眼中從來放不下他人,我曾以為自己早已萬箭穿心百煉成鋼殺盡天下人也可一笑而過,眉頭不皺眼不眨,我曾以為,這壯麗江山宏偉天下終有一日會被踩在自己腳下。
我也曾以為,我不怕任何人,不懼陰謀不懼詭計,也不在乎眼前是否有人攔路。
可今日,我終于知曉,那些種種,都僅僅是我以為。
在青墨面前,戚子風揚的所有聰明才智都仿佛被鎖入一扇丟了鑰匙的門,無計可施。
他將眼前一杯茶一飲而盡,顧不上那是不是剛燒開的滾燙的水,喝進嘴里也毫無知覺。
高邑從後頭走來,問道︰「戚公子,你打算如何,我可以做什麼?」
戚子風揚搖搖頭,淡淡道︰「青墨太聰明,若是再想別的謊言去圓這一個謊,那她不日便會識破,這件事,讓我來想辦法。」
除了實話實說,沒有別的辦法能解決眼下復雜的情形。
高邑也疑惑,「咱們所做之事全都嚴謹毫無漏洞,青墨小姐為何可以猜到你的身份?難道……她身邊有別的高人在助力?」
戚子風揚一笑,笑中帶著些許無奈,「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烏雲再密,也總有光能透進來。」
這話讓高邑心中也一沉,為自己感到悲涼。
不等他的傷感情緒蔓延開,戚子風揚再度開口︰「你去幫我辦一件事,聯系縛靈,讓她盡可能破壞安府內的關系,最好……讓其家破人亡。」
安府四兄妹早已各懷私心,本就搖搖欲墜的關系,若是再被縛靈攪合,不知將會如何翻天覆地。
高邑來不及思考如此多,他只覺得,戚子風揚一步步往前,也將他與縛靈推到懸崖邊上,面臨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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