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仰著頭,眼神卻是渙散的,她的心中有事,表情也明顯的心不在焉起來。
安粼光朝她看去,見她如此神情,擔心是受了驚嚇,剛想開口安慰幾句,卻眼前一暈,腳下一個踉蹌,腰也好像沒了力氣,他不會武功,僅憑一股硬勁支撐著身子,勉強還能站立,卻說不出話來。
良久,耳旁一片安靜。
青墨這才發覺不對勁,回頭時見安粼光身子搖搖晃晃,臉色發白,她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爹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安粼光咽了口吐沫,努力扯出一絲笑容來,「唉,終究是人老不中用了,近日總是覺得身子不太爽快,精神也有些恍惚,看來是不能不服老啊。」
這話中多少有幾分不甘心的味道。
青墨抓住他的手臂,手心中傳來的觸感讓她很是難過,安粼光瘦了許多,曾經健碩的身材如今變得干癟,似乎只是三日的時間,歲月便在他身上走了三年。
「也許是外頭風太大,有些著涼了吧,爹爹,咱們回房去吧。」
青墨的語氣輕柔,小心翼翼的像在哄一個孩子。
安粼光的房間是安府最富麗堂皇的,平日里也是熱鬧非凡,今日因管家們全出去抓賊去了,這里難得有了幾分安靜。
青墨給安粼光後背上墊了個軟墊,讓他舒舒服服的躺下,又繞到一邊倒了杯熱水,遞到他手中,道︰「爹爹,你是平日里太忙碌,總是忘了休息,才讓身體有了如此警示,只要肯靜下心來好好休息,定會痊愈的。」
安粼光平靜的看著青墨,等她說完後,拉起她的手,道︰「還是你最貼心,說來真是,我這幾十年的人生,雖說不是大富大貴,好歹也小有成就,未曾想,竟在家事上束手無策,這群子女中,只有你一個最讓我省心,青墨啊,若是我哪日突然間走了,你定要和百里一起,安安穩穩度日,明白嗎?」。
這番話的語氣是平和的,毫無波瀾,但青墨听來卻是如此的悲涼,參雜著一個父親對女兒的父愛與關懷,也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也正是在這一刻,青墨頓悟。
怪不得安粼光總提起她與百里的婚事,並且對待百里看如親兒一般栽培,絲毫不遜于旁人。
怪不得安粼光一心要將青璉嫁入齊家,為了成全安府的生意犧牲親身骨肉,卻從未干涉過青墨的選擇。
原來,在安粼光的計劃中,青墨必須有一個美滿幸福的人生,而百里,是他心中最好的女婿人選。
青墨盯著眼前那一束光影,愣愣的出神。
從她的眸子中,能看見反射而來的光里有山川河流,茫茫大地。
那個曾經捧在手心上的單純小姑娘,果然已經長大了啊。
安粼光看著眼前人,心中涌上一絲酸澀。
都說父女連心,眼下這對本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父女,竟也有了心靈相通之感。
昏暗的天氣下,更加昏暗的房間內,青墨握住安粼光的手,第一次以一個女兒的視角去看他,「爹爹,你別說傻話,你是安府的支柱,只有有你在,我才可能會幸福啊!」
那思緒一瞬間四下竄動,安粼光的眼中似乎有淚光在閃動,「我這一輩子,能有你這一個女兒,已是非常滿足了。」
他的額頭上已淺淺有了幾道逃不掉的皺紋,那逐漸渾濁的眼眸中曾經是多麼風光華艷,而今日,這個曾高大的男人,躺在這條椅子上,脆弱不堪。
像一條隨時會缺水干涸而死的魚。
青墨長長呼了口氣,讓語氣听上去沒那麼沉重,「爹爹怎麼突然說起胡話來了,快將這些話收回去,爹爹有一兒三女,各個都是爹爹孩子,也都牽掛著你,這幾份愛是同時存在的,並不只有我一個啊。」
安粼光搖搖頭,冷笑道︰「同時存在?哼,那幾個人心里打著怎樣的小算盤我不是不知,只是礙于情面不去捅破罷了,如今可倒好,看我老咯,這些小兔崽子們可以胡作非為了!」
那張清瘦的臉上騰起一絲惡意,安粼光的眉宇間有一層層黑暗的烏雲包裹著,揮散不去。
青墨清楚的知曉,這時候再提令安粼光生氣之事顯然不妥,可不知為何,鬼使神差般,青墨還是開了口,「爹爹……關于大姐的事……」
「閉嘴!」安粼光大手一揮,險些將青墨推倒,他這嚴厲的語氣也讓人不敢再多言,他像一只鷹,隨時可能朝著地面的獵物俯沖而來,「你那個大姐就是平日里太嬌慣,竟越來越放肆起來,不給她一點顏色瞧瞧,恐怕她早忘了自己何名何姓,還有她那個不知好歹的母親,竟向我提起要分家產,我這還沒死呢她就打著這樣的主意,要是哪一日我入了土,她豈不要將我生吞活剝了去!」
安粼光越說越是憤慨,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積攢著無數怒氣,搖搖欲墜。
青墨大驚,即便知道榮華的小心思,也萬萬未曾想過,她竟如此大膽,這分明是在自尋死路。
怪不得安粼光對青璉的懲罰如此重,已經多日過去了,仍舊不讓她踏入房門半步,這與軟禁有何區別,要是以往也就罷了,如今的青璉心中還有樊正欽那個牽掛,就更是心急如焚,這種面壁思過的感覺,實在生不如死。
正是因為青墨也有此心境,所以倍加感同身受。
一陣光透進來,照在青墨臉上,將她的臉頰映的有幾分煞白。
安粼光覺察出她的不對勁,心口一縮,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話的有些重,成了青墨的驚嚇。
他立即將語速放慢,道︰「青墨,你放心,不論未來安府成了何種模樣,又或者我在不在這個世界上,我身後的那一份財產,全數都是你的,不會叫別人分了去。」
他的聲音薄而尖銳,伴隨著無數碎片朝青墨刺過來。
青墨嚇得瞪大了眼楮,「爹爹,你可千萬別這樣想,我與哥哥姐姐們同樣是安府的一份子,也只是一份子,家產之事我從未想過,爹爹今日這樣說,豈不是陷我于不仁不義之地嗎!」
她當真是嚇壞了,口無遮攔起來。
當下的日子過得已是一團亂麻,她在安府的存在本就是別人的眼中釘,若安粼光這想法再傳揚了出去,那她即便是被五馬分尸,估計也不夠解那幾個哥哥姐姐的恨。
青墨的臉更顯蒼白,嘴唇顫抖著,好多想說的言語堵在那里說不出來。
安粼光見她這幅模樣,連連道歉道︰「好好好,是我錯了,這事往後再議。」
他明明是一言九鼎的一家之主,卻在青墨這里敗下陣來,低聲的語氣像是討好。
又過了幾秒,安粼光顫抖道︰「是我對不起庭幀啊,我對不起她!」
這短短幾字中不知含著多少愧疚,安粼光的胸膛內像是匯聚了悲痛欲絕的淚滴,散不出,更是可悲。
他對庭幀的愛,早已超越了自己的生命。
這些,青墨不曾親眼所見過,卻能深深的體會到。
人這一輩子,有一個這樣的愛人,即便無法相依踏遍天涯路,也能在心底最深處的地方烙下一個印記,點綴成黑暗人生中最亮的光點,成依靠,成火焰,成信仰。
如此這般,也令人欣羨不已。
從安粼光那里出來後,青墨的心上一直如壓著一塊大石頭,用盡全力也無法搬開。
她看向遠處,此時已將傍晚,濃墨重彩的橘色在漫天鋪開,視線所及的範圍內是迎風飛舞的彩霞,招搖過市分外妖嬈。
這番景象恰似魔域,擾的人心煩意亂。
青墨的心里真的難受極了。
今日接二連三發生無數事,全數壓在心上,無人傾訴無人開導,自己也消化不了,若長期如此,青墨懷疑自己早晚會抑郁而亡。
若這是在兩月以前,那該有多好。
那時的安府,起碼是平靜的,即便這份平靜只存在于表面。
那時的醉香樓,也是繁華的。
每至夜晚,流光燈紅,青燭薄帳,透著某種迷惑人的香氣,讓人忘了煩心事。
那時的青墨,只要心中有事,便會去到醉香樓,在二樓最里頭那間,聞著茶香而去,與戚子風揚促膝長談,一聊便忘了時間,一天,一夜,又或是伴著日落而來,迎著朝陽而去。
只需如此一遭,青墨心中的死結,便能全數解開。
可如今呢,戚子風揚,你究竟在哪,當真連一次長談都成了奢望嗎?
毫無目的,毫無方向,青墨出了門就這麼跟著腳步朝未知的地方走去。
穿過集市,穿過湖畔,穿過熱鬧與繁華,也穿過了寂寥與落寞。
直到眼前的景色漸漸變得熟悉又有些陌生時,青墨恍然醒了過來,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不覺的,走到了西楚河來。
還是如往常一樣,這里四周盡是被河水澆灌生長茂盛的雜草,也不乏野花。
可是卻荒無人煙。
幾株小草歪倒著躺在那里,預示著從有人踏草而過。
青墨就站在那,看著不算湍急的河水,愣愣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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