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泓背對著門口,听到腳步聲後,淡淡一句,「妹妹今日怎有如此好的興致,天色已晚,竟還專程跑到我這里來,就不怕爹爹發現,會怪罪于你嗎?」。
青梅先是一愣,隨即一個冷笑,「哥哥好耳力,僅憑腳步聲便能認出是我,看來哥哥平日里對我很是在意呀。」
幽靜的環境中吹來一陣風,那月光呈淡紫色,照進屋子,在地上投影出一圈圓形倒影。
青泓一陣大笑,「除了妹妹,我想不到還有誰會在這個時候過來,說吧,妹妹有何事。」
他至始至終未曾轉過身來,只一直凝視著窗外的月色,看那深邃的黑夜中,凝結出一股駭人的力量,將這動蕩的世間萬物一一吞沒,沖突激蕩過後,剩下一張虛偽的寧靜外殼。
青梅仰著頭,意氣風發,像是一朵初綻開的花,她走向青泓,每邁一步都伴隨著一句擲地有聲,「哥哥真是厲害,能猜到我今日會到訪,必定也對我來的目的有所了解吧。」
說到這,青梅停了下來,站在桌旁,手指骨節敲擊著桌面,發出一聲聲清脆,「哥哥今日竟能在如此混亂的狀態下保持鎮定,當真是愈發有了一家之主的姿態,連爹爹都被你比下去了呢。」
這話讓青泓臉上有些掛不住,終于轉身,不明朗的光線中,看不清他的模樣,只听得那語氣,有幾分無奈,也有幾分擔驚受怕的顧慮,「妹妹不可亂說話,倘若被別人听了去,又該傳我的閑話了。」
「哦?」青梅揚揚眉,「閑話?哥哥能有何閑話,這安府接班人的位置,不一直都是你的嗎。」
她將尾音拉的很長,听來像是挑釁。
這話讓青泓愈發尷尬,今日在那群人上門來找茬之時,他的態度的確過于淡定了些,不太正常,可本以為無人會注意到這一細節,誰料想,青梅竟如此細心。
青泓故作鎮定,將呼吸調整均勻,反正黑暗的掩飾下,察覺不出他的不安,正好可以完美偽裝。
「天色晚了,妹妹若無別的事,便回去休息吧。」青泓語帶笑意。
只是那青梅的笑意更加明顯,有幾分詭異,「無事?哥哥難道真能睡得安穩?行,再拐彎抹角也無益處,不讓咱們便把話說開。」
她很是自然的拉開椅子,坐了下去,這架勢,儼然是這屋子的女主人,倒壓迫的讓青泓有幾分拘謹。
一開口,更是滲人。
「那布牌,是你貼上去的吧,那藥袋子,也是同布牌一起,從安府帶出去的,對不對。」
青泓渾身一顫,口齒也結巴起來,「你……你有何證據……為……為何如此誣賴我。」
青梅早已是成竹在胸,若無一點把握,她也不可能那麼快暴露自己。
她微微眨眼,緩緩道來,「安府的藥袋子與布牌一直掌握在爹爹手中,黑先生那里有幾份,或許百里也能拿到,可他的重心一直在賬目上,不太可能參與買賣之事,也無理由無動機去拿這布牌,思來想去,最有可能觸踫布牌之人,便只有哥哥你了吧。」
青泓稍稍安心,原來她也只是猜測,他回答道︰「妹妹你也說了,這布牌掌握在爹爹手中,既然如此,我又怎可能踫得到呢,這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青梅嘴角上揚,目光似能拂盡一切塵埃。
那句話說的錚錚作響,如雷如鼓。
「哥哥若是想要拿到布牌,不必通過爹爹,因為你手中,有藥材房的鑰匙,隨時可以進去,拿到想要的一切。」
有天光在眼前炸開,明亮一切,那短暫的光中,青泓見青梅面色猙獰,如厲鬼般,隨時可能撲來將他的血肉吮吸干淨,只留一具白骨。
青泓又驚又慌,手指一會兒捋頭發,一會兒抓鼻尖,小動作從未停歇。
怎麼可能,青梅怎麼可能知曉這一切。
當初青泓拿到藥材房鑰匙去擅自開鎖,被安粼光抓住後,那鑰匙也早已被沒收,在旁人眼中,這件事已經落幕,可青梅怎會知道,青泓早在開鎖前,便再次復制了一把鑰匙,如今他的手中,確實還有一把。
這一切做的小心翼翼神不知鬼不覺,本以為可萬無一失,可是……青梅是如何知道的?
他愣愣的看向青梅,心虛早已寫在臉上。
青梅莞爾一笑,從未有過的溫柔,道︰「與外人聯手在藥袋子上貼上安府的布牌,試圖陷害栽贓青墨,以削弱爹爹對她的寵愛,以此來穩固自身的地位,哥哥這一招,當真是高啊。」
當有一雙手將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翻開,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時,空氣中彌漫的酸腐氣味,燻得人喘不過氣來。
青泓沒有青梅如此詭計多端,可他也是安府之人,那險惡之心的基因多少也在血液中流淌著,青梅已講話說到如此地步,若他還不能猜出半分來,那真是愧對安氏的血脈。
腦子里靈光一閃,青泓震驚,不敢相信的盯著青梅,一字一字從牙縫中蹦出,「那有毒之藥,是妹妹你調包的?」
那一日,賈鋒從高邑處得知青墨找尋藥材給戚子風揚之事,心中便暗暗有了計謀。
他尋到戚子風揚所幫助的那一家人,並非戚子風揚的朋友,只是那一家族窮困潦倒,又身染怪病,唯有這一名貴藥方能解救,戚子風揚出宮走動時,曾在這一人家歇過腳,有過一碗水之恩,他得知此事後,便打算出手相救。
一番找尋未果,戚子風揚便將希望寄托于青墨身上。
青墨果真不負所托,戚子風揚將藥材交到那家人手中後,便斷了聯系。
直到賈鋒找了去。
那家人吃了有毒之藥,以毒攻毒,舊疾不再復發,卻又新添更嚴重之病,那個身強力壯的兒子早已不堪病痛折磨,自縊而亡,兒媳也隨之殉情,如今只剩下幾個悲痛欲絕的老者,奄奄一息的苟延殘喘著。
賈鋒抓住這群人的心理,推說可為他們報仇,便設下這一計,用布牌找到安府這里來。
那一日,青泓在縛靈墳頭逗留許久,遇上的正是賈鋒。
賈鋒利用青泓悲痛之情,讓他與安氏為敵,為縛靈報仇,告訴她,只要能想辦法證明這毒藥來自于青墨,來自于安府,便能送青墨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到那時,青泓的地位自然可以保全。
他被失去愛人的傷痛與仇恨沖昏了頭腦,壓根不管前因後果,只听得這一句,便欣然點頭答應。
用那把復刻的鑰匙,打開藥材房之門,取出布牌與藥袋子,交于賈鋒。
今日發生的這一切,便是因他而起。
只是他如今才明白,原來青墨送去的藥,早已被青梅調了包,青梅的目的,便是要讓著安府家破人亡!
看著青泓驚恐的眼神,青梅大笑,笑得不能自已,「調包?那藥本就是我找全的,何來調包一說,我當日僅僅是想讓那中毒之人找上門來,卻萬萬沒有哥哥考慮的周全,那布牌,當真是幫了我一大忙,若沒有它,誰有知道那藥出自安府呢。」
一環扣一環,一計連一計。
青泓已有些暈了。
青梅臉上滲人的笑意轉為微笑,和緩道︰「哥哥,咱們目的一致,不如,就此同行吧。」
多一個同伙,成功的幾率便多了幾成,青梅早已不願孤軍奮戰。
以前打算將青泓拉下馬,如今則願意將他收入囊中,成為自己人。
見風使舵這四個字,青梅早已用的嫻熟于心。
這一切被說開道明,青泓也沒了恐懼之心,挺直胸膛,倒有幾分氣憤,「我的目的是安氏的家產,而你的所作所為,毀掉的恰好也是安氏的家產,如此,我要如何與你同路呢?」
「若你肯,從此往後,我留下家產,盡數給你,只要你肯配合我,讓安氏所有人,下地獄。」
那一道光線似乎將青梅從中間劈開,一邊是微笑,一邊是冷漠,一邊熱情如火,一邊則冰冷如霜。
她好可怕,那眼神凶狠至極,青泓朝後退了一步,從未見過這樣的青梅,這原本病怏怏的妹妹,從何時起,變成了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他怕,漸漸覺得,自己是否已經逃不掉。
夜越來越深,那一彎細細的月亮早已躲進烏雲中去,將自己藏起來,也將這大地置于可怕的黑暗中。
此刻的東林山,仍舊燈火通明。
小屋門口那個「高」字大旗在黑暗中也隨風飄揚著,絲毫不會困倦。
這里太偏僻,唯有將燈點至最亮,才能勉強有幾分生氣。
高邑不怕戰不怕死,唯獨害怕這黑夜的冰冷與孤獨。
一個人已經許久,仍舊融入不了寂寞的漫漫黑夜。
這燈光,是他最後奢求的溫暖。
此刻,有腳步聲而來,沒有敲門,隔著門是一聲禮貌的話語,「高大俠,可否方便,我有事與你相商。」
「進來。」高邑將手中的劍收起,屋內還是一片冷清。
來人是賈鋒。
兩張同樣裝滿世故滄桑的臉面對面,千萬種道不清的情緒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