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瘦高個沒了動靜,太陽也偏向另一方,那唯一的窗口也沒了光。
這本就陰暗的屋子此刻更加如地獄,四周昏黑,百里听見自己心跳如雷,砰砰砰幾乎快從嗓子眼跳月兌出來。
為何自己還沒死?
為何身上一點感覺不到同感,為何瘦高個亂劈一通後的那把劍上,竟無半點血跡。
百里用了很長時間,確認自己確實還活著。
他激動的幾乎想要大叫,那聲宣揚興奮的吶喊卻堵在了嗓子眼。
因為更大的驚喜還在後頭,他竟能夠移動身子,不再受那鐵拷的束縛,成了自由人!
原來瘦高個因為體內的毒性發作,方才又受百里的一通刺激,早已進入癲狂之態,他揮舞的劍偏離既定目標,未傷害到百里,卻將拷住他的那堆鐵鏈給劈開,陰差陽錯,將百里放了出來。
莫不是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在這危急關頭竟也幫了百里一次。
他來不及多想,此刻逃出去才是最要緊之事。
可身子真的虛的厲害,方才那稍許的振奮如回光返照一般,眼下已耗光他所有力氣,整個人比之前更要搖搖欲墜。
此刻,唯有青墨是他活下去的支撐,百里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也要撐到見青墨一面,再次之前決不允許自己倒下。
掙扎著從這陰暗之地逃出,重見天日那一刻,百里雙眼被陽光刺得閃出一層光暈,他伸手擋住眼前的陽光,穿過指縫而來的光影中,一幕幕舊日景象閃回,將這一生重走一遭。
耳邊是集市上的吵鬧,車輪聲碾過石板路吱吱作響,叫賣聲將這世間萬物抹上生的氣息。
這一切繁華都仿佛將人引入一片有花有海的世外桃源,再不沾染世間污垢。
百里踏著似錦的繁華向前闖去,眼神不明,也不知該往哪里走。
身後有指指點點傳來,一個衣著不整,渾身沾滿血跡,走路跌跌撞撞之人,在這暖陽一片的集市上,實在太格格不入,仿佛入侵者,人人防範。
有一個稚氣的童聲傳來,「哥哥,你的衣服髒了,要不要去我家中洗一洗?我家就在不遠處。」
這善良的童聲後是一張同樣善良的臉龐,輕輕揚起,在光照下顯得熠熠生輝,白女敕的皮膚與紅潤的嘴唇相交映。
百里回頭一看,那小孩還不到他的腰部,本是一句善良好心之語,百里模糊不清的眼神看去,卻覺得那小孩如厲鬼一般,紅唇奸詐,白臉慘淡,眼神分明是要來索命!
百里身子一軟,朝後退去,後背撞上一輛木推車,那推車的主人被這飛來橫禍撞倒,壓在車下。
一時間,拉響混亂的警報,集市原本的繁榮祥和被打破,戰爭一觸即發。
那小女孩的母親見孩子闖了禍,立即蒙上她的嘴,將她拖到一旁,笑聲訓斥,「為娘說過你多次,這人世間險惡之人太多,你別去招惹,你的善良,換不了善意,反而會惹出大禍,你為何不听!」
母親氣急,揚手就要扇女兒巴掌。
一旁的百里看在眼中,清楚這事由自己而起,他想過去替那女孩說幾句話,腳下的步子卻愈發踉蹌,沒走幾步,那母親早已驚恐萬分,拉著女兒跑走了。
被壓在推車下的人也已自己掙扎起來,本想找百里討個公道,但看這人渾身血跡,定非善類,若呈一時之能把自己的性命也搭進去,那才是真的不值。
猶豫片刻,那人自認倒霉,拍拍身上的塵土,推著推車走了。
戰火瞬間熄滅。
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叫賣的繼續叫賣,趕集的同樣笑臉盈盈。
百里如同被孤立于這繁華之外的異類,站在那里手足無措。
青墨在何處,如今該去哪里找她?
手臂上的傷口裂開,撕心裂肺般的痛感一陣陣襲來。
這卻讓他腦子猛地清醒,對,去林家,回這漠城後的每一件事都奇奇怪怪出乎意料,這讓百里心中有了疑惑,那張讓信鴿帶去的求救字條,究竟是否出自青墨之手,實在值得懷疑。
只有去了林家,才能確定下一步究竟該如何。
一路跌跌撞撞,百里僅憑著對林家所在位置的模糊印象,向前搜索著,他不敢向路人詢問,怕又惹事端,自己如今這幅模樣,誰見了都如見鬼般繞著道走。
磕磕踫踫一路,竟也讓他找到那林家。
從能看到林家齊頭牌匾的那一刻起,百里幾乎是以從未有過的快速沖向那刪大門。
雖是白天,但因林家只有兩個女孩子在,這門仍是半掩著,百里推了推,沒能推開,還想繼續用力時,體內的血流突然上涌,腦子一瞬間變得混沌不清,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他的身子,生生將那鐵門撞開,倒向了院內。
這時的青墨,正在屋內收拾東西。
她一眼不發,臉色陰沉的仿佛立即能滴下水來,茗薇也不說話,她做事爽利,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將青墨的所有行李收拾妥當,兩人一前一後,忙,卻也井井有條。
慕希突然闖來。
她本是非常有教養有禮貌之人,今日卻顧不得許多,見房門關著,也來不及敲門,直接推門而入,出現在青墨眼前。
青墨嚇了一跳,眉頭一皺,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這一番行為。
慕希眼中有一團霧氣被凍結,她驚恐,這幾日林家僅有她與青墨在,如今青墨突然收拾東西要離開,除了生自己的氣,慕希想不出第二種理由了。
一時間急了,慕希眼中的霧氣變成水滴,眼眶著噙著滿滿的淚光。
她的眼楮很是好看,目光深邃,在這淚光的映襯下,更是惹人心疼。
青墨一個女孩子,霎時間也有幾分動心。
「姐姐,你這是在做什麼?你要走了嗎?莫不是因為妹妹的照顧不周,惹你生氣了?」慕希傷心的時候聲音很是溫柔,軟言軟語听來楚楚動人。
「不是不是,妹妹我與你很是投緣,若是可以,我當真想在林家住一輩子,可……你知曉安氏的事情,如今安氏遇到大危機,我不能連累妹妹,其中具體原有我還未能調查清晰,便更是不能再在這林家停留,妹妹,我今日除了林家,只能盼著有一朝一日有緣與你再見,若是不能,你也定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嗎?」。
青墨語重心長道出這番話來,倒像是個長者,表達一份對後輩的疼愛。
可不是,若是沒有穿越,青墨已走入三十歲的後半段,面對慕希這樣年紀的姑娘,本就是長輩姿態。
慕希一個勁搖頭,想把青墨這番話全甩開到一邊去,「我听不懂也不想听,姐姐是我家的客人,如今爹爹還在外頭未歸,姐姐卻先走了,我又該如何像爹爹交代呢!」
她的淚水已經止住,這時只剩著急。
青墨長嘆一聲,是啊,林老爺對自己也很好,如此不辭而別,確實說不過去。
可青墨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必須離開。
正在此刻,突然有管家在外頭大喊,「小姐,不好了,這有一受傷之人,要不要將他帶入府內?」
青墨與慕希同時抬頭,兩人眼神相視而過,達成某種共識,點點頭,青墨小聲一句「走」,二人立即快步走出房間。
本是抱著善良之心,想救人于危難中,未曾料到,眼前那個被管家圍在中間,躺在地上的人,竟有一份眼熟。
數秒後,青墨愣在那里,如被雷劈中,她狂眨幾下眼楮,確定自己未因緊張而產生幻覺,前頭躺在地上那個衣冠不整,幾乎快難辨模樣之人,確實是百里。
「這是怎麼回事,哪里來的人?」慕希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卻仍舊裝著膽子走過去,蹲下來,認真看著地上的百里。
她無比清楚的了解自己的身份,如今林老爺不在家,她又是林家獨女,即便是個女流之輩,也必須擔起這份責任來,不能怕,不得懈怠。
那管家同樣一頭霧水,聳肩搖頭沒個主意。
突然間,青墨從後頭一把將慕希推開,幾乎將她推倒在地。
「百里!」青墨一聲大喊,沖上前去,直接跪倒在地,裙擺恰好被這沖擊力撇到身後,她的膝蓋與這鋪滿碎石子的地面狠狠撞擊,拉出一條血痕來,有幾顆細小的石子甚至咯進皮肉中去,茗薇遠遠看著,心疼,卻說不出話來。
她同樣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幾乎已經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人,是那個性格開朗,每天都能逗人笑的百里。
或者說,她早已認出,只是不敢相認。
青墨跪在地上,還未細看,扭頭朝著慕希大喊,「快去找大夫,快去!」
慕希雲里霧里,方才被嚇,如今被吼,她何曾遭受過如此待遇,愣了許久後,緩過神來,立馬點頭,「好,我馬上去,馬上去……」
管家們搭把手,與青墨一起將百里抬入屋內,又經此一折騰,百里早已昏睡過去,即便是耳邊一直圍繞著他朝思暮想的青墨的聲音,他也再無力氣將雙眼睜開。
這一睡,不知還能否醒來。
青墨焦急,擔心,慌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