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門的腳步仍舊很輕,一如往常,不帶起一點塵埃與聲響。
青墨氣得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手指生疼,這動靜卻未能換得戚子風揚的一個轉身。
他當真走了,走得如此堅定而決絕,沒有半點想要回頭看一看的念頭。
他冒著如此大風險來茵萃殿來,目的竟還是為了提醒青墨早日做準備,時刻將吸引千式離作為生活重心。
青墨已無話可說,閉起眼後,腦海中出現的黑暗,盡是絕望的味道。
血腥,冷漠,一拳拳重擊在青墨的心頭,血肉模糊成一片。
空氣是靜的,靜得人心慌亂。
戚子風揚已經走遠,離茵萃殿越來越遠。
他是一座冰山。
這是宮中人對這二皇子的共同感受。
無論何時,戚子風揚永遠冷著一張—無—錯—小說臉,從不對任何人熱情。
即便是對面皇上,他也從不討好從不諂媚,甚至還有幾分自我。
本就在二皇子這一不上不下的尷尬位置上,這樣為人處世的態度更是令他在宮中的日子舉步維艱。
索性與皇子的關系是融洽的,無論大皇子千式離或是六皇子天紹齊,都與戚子風揚親如親兄弟。
起碼表面上看來如此。
他的心中有一整座冰山。
一旦沉寂在最深處的那一絲火種亮起光來,這座冰山便會傾覆,將火種吞噬,徹底融化成水,再無起火的可能。
走出茵萃殿,一切恢復如常。
方才被擾亂的心,也再次恢復平靜。
接下來,是該為家宴做準備了吧。
這對青墨來說很是重要的家宴,在戚子風揚這里同樣關鍵。
危機與契機共存,只看你如何把握。
戚子風揚停住腳步,長長的呼了兩口氣。
耳後突然有個女聲響起,輕柔嬌媚,「二皇子殿下……」
這稱呼只可能來自于丫鬟,可這語氣卻又不像是丫鬟。
戚子風揚一愣,回頭時看見一張略有些熟悉的臉,那個眼神在他進茵萃殿之時便交匯而過。
此刻有些相似,卻又略顯不同。
更為深邃,更為捉模不透。
戚子風揚微微皺眉,眼神淡漠,看上去並不想與此人深談。
為等他開口,這丫鬟主動靠了上來,服了服身,道︰「二皇子殿下,奴婢叫如霜,是側妃娘娘房中的服侍丫鬟。」
無須解釋,戚子風揚知曉她是青墨的人,若非有這層關系,那此刻,他也不會停在這里,給如霜對自己說話的機會。
雖說戚子風揚並未接話,但起碼也沒立即走開。
如霜定了定神,微微抬頭,沒有底氣的看了戚子風揚一眼後,更加諂媚道,「二皇子殿下,我從前是鐘貴妃房中的丫鬟,在這宮中早已十余年,知曉各宮事,二皇子殿下整日忙于風雅,對這後宮的紛擾定是無心探個究竟的,若是有需要奴婢的,盡管開口,奴婢定會知無不言,即便是有不了解之事,也必定會盡全力去問出個真相來,再有……如今我在茵萃殿,有我在,二皇子殿下大可比如如此冒險親自來訪,知會一聲,我將消息帶去景祿宮,一切便可暗中行事……」
這番老練的言語竟是出自一個年紀尚小的丫鬟口中。
戚子風揚當真震驚,今日是初次與如霜見面,她竟能猜出自己的別有用心。
眯著眼楮思索許久,戚子風揚再次開口,依舊平淡如水,「你家娘娘若是知曉你背地里背叛她,該會如何傷心?」
如霜一笑,並未被這言語嚇到,反倒顯得很是輕松,「二皇子殿下真會說笑,我生在宮中,便應該為宮中人做事,娘娘是我的主子,殿下您也是我的主子,為娘娘效力是我的職責,為您跑腿也是我分內之事,何來背叛一說?」
戚子風揚冷笑的微微點頭,對這丫鬟的嘴臉嗤之以鼻。
可她,確實又是自己需要之人。
「如霜?」戚子風揚換了種輕佻的語氣叫出這一名字,終于肯正眼瞧她,「那麼從此刻起,便為我做事吧。」
如霜得令,無比欣喜,立馬行了個大禮,道︰「是,奴婢遵命!」
宮中之人有著自己的生存之道。
與誰交好,與誰為敵,與誰面和心不合。
一切都源于野心的指引。
曾以為自己再無出頭日的如霜,如今背靠青墨,攀附戚子風揚,她心中暗喜,明亮的未來,大概已經不遠。
青墨雖整日呆在這偏遠的凌秋園中,對前朝之事倒也不是一無所知。
畢竟流言傳得快,若是好事,更是口耳相傳人盡皆知。
這幾日後宮中一直在流傳一個消息,說是皇帝近來心情大好,因為南浦打了場漂亮的勝仗。
不斷進犯的天齊國,在兩國邊界上磨刀霍霍,雙方膠著很久,一直未能分出個勝負來。
從去年起,這天齊國便如中了邪一般,前線的兵卒們突然精神大震,仿佛打了雞血吃了補藥,一時間凶猛的令南浦有些招架不住。
激烈相對三個月,就在南浦幾乎快要敗退時,這天齊國的雞血卻又突然消散了下去,南浦抓住這一時機及時進宮,大獲全勝。
皇帝大喜,將這場勝利的功勞歸結于將領帶兵得力,立馬封王賞賜金銀千萬余兩。
而這駐守邊陲的將領,便是許良娣的哥哥這場勝仗也是由許良娣的父親親自上陣指揮。
于是在旁人看來,這許家當真是民族英雄,國之幸事。
兩日後的那場名曰「家宴」的聚會,便也是沾了這場勝仗的光,讓忙碌許久的皇帝與大皇子得了空閑。
這許良娣,也自然而然的成了中心。
在後宮中眾多各式各樣的女人中間,即便你再是傾國傾城之貌,也難以真正出頭。
于是啊,有了家族背景這點依靠,許良娣驕傲的走路時橫不得將眼珠頂在頭頂上,在不把誰放在眼中。
就連對待慕希這個正妃娘娘,許良娣也放肆的大興厥詞,那姿態幾乎要與所有皇子妃為敵。
沁良娣心地善良,與許良娣住的也比較近,幾次見到許良娣在錦華殿內找茬,都忍不住上前為慕希說幾句話,一來二去的,也就成了許良娣的眼中釘,二人同是良娣,本就互相壓制敵對,在經此一遭,關系更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可這許良娣是何等聰明之人,排除異己的同時自然也需拉攏對自己有利之人。
在這後宮,她只對青墨一人笑臉相待。
原因很簡單,只因那一日采選,當青墨出現在殿前,將字畫呈到千式離面前時,許良娣就在不遠處,親眼目睹千式離臉上的喜愛與欣賞。
她甚至,這個青墨,定是非常不一般。
處好了是朋友,處得不好,可能就是禍端。
許良娣深知這一道理,不可與青墨為敵,甚至,還需要與她統一陣營。
當青墨仍沉浸在自己無法可說的失落感情中時,別的人,已陸續開始出手。
關于家宴之事,次日整個凌秋園都接到了邀請。
軒雅閣是宮中有頭有臉的人聚會才會去的地方,剛入宮的皇子妃能有幸與皇帝與妃嬪們同桌吃飯,與自己與家族來講都是臉上有光的盛事。
誰不是重視到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將那皇後也比下去。
相比較起來,青墨則淡定的多。
這茵萃殿也漸漸冷清起來。
慕希來過一次,許良娣來過一次,短暫的熱鬧過後,便也繼續回復平靜。
像是從未發生過什麼。
青墨已整整兩日未踏出過寢殿的大門,明日便是家宴的日子,她也懶得四處再跑。
倒是如霜,似乎每時每刻都顯得很有精力,將茵萃殿內的活做完後也不覺得累,還四處跑著,說是去為青墨打探消息,看看其他殿的皇子妃們對明日的家宴是作何打算的。
她的人脈廣,遍布各宮,又都是主子們的貼身丫鬟,要想了解點內幕並非難事。
青墨雖還無出擊計劃,但也不排斥如霜這一做法,索性隨她去,若是真能帶來些出乎意料的消息,倒也不是壞事。
如霜早早的便出了門,這茵萃殿在凌秋園內是最佳的位置,可放到整個皇宮來講,卻略顯偏僻,平日里除巡邏侍衛外,倒很少會有人過來。
可如霜仍舊小心翼翼,一雙眼珠咕嚕嚕直轉,確保無人見到自己後,才抬腳快步離開。
她走到東南角來,這邊是不少皇帝妃子的住所聚集地。
來來往往人很多,倒也無人會留意她的存在。
即便如此,如霜仍選了個無人可見的角落站好,等著約見的人出來。
她略顯焦慮,來來回回不停打轉,也不見那人的出現。
許久後,終于過來一人。
輕輕拍了拍如霜的後背,加上一句抱怨,「哎喲我說你躲在這作甚,害得我找了那麼久!」
來人有些氣喘,顯得很累。
如霜依舊神秘兮兮,皺著眉頭嫌這人話太多聲太大,「你小點聲!我這不是不願連累你嗎,咱倆的踫面,最好別讓旁人知曉,明白嗎?」。
那人顯然對如霜的這番說辭有些不高興,將手中的一大包東西塞到如霜懷中,沒好氣道︰「是是是,你如今是皇子妃宮里人,哪是我們這類小輩攀附得起的,我不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