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如霜這一段故事再次擊中,青墨坐在那里長久沒有緩和過來。
明明早已做好接受一切意想不到的準備,卻仍舊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當那些的故事一次次以不可反駁之姿朝自己砸來,青墨真的覺得太可怕,可怕的數次想要逃避,數次想要躲藏。
茗薇在後頭輕輕開口,「小姐,這鐘貴妃之事,不過只是說明一個普通的道理,不進,便是退,至于退到哪里,若是站在懸崖邊上,退便是拯救自己,可若是站在火焰前,退……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實話听來總是殘忍可怕的。
茗薇在青墨面前總是扮演著這樣的角色,在她迷茫猶豫試圖放棄的時候,用最有力的一個點,將她徹底打醒。
桌上擺著幾個白面饅頭,是早晨出門前小廚房那邊送來的,一口未動,眼下早已被風干,邊角生出細碎的粉末來。
青墨盯著它們看了好一會兒後,抬手拿起一個,咬了一口,那口感粗糙的如同直接咽下一把生糠米。
可青墨卻嚼出幾分勁頭來。
山珍海味面前,能吃一口被風干的白面饅頭,有多可貴。
晉六彎腰走了進來,行了個禮,道︰「娘娘,希正妃娘娘來訪。」
晉六大概是這茵萃殿中最懂規矩之人,向來人未到,禮先行。
與青墨說話時總是眼神朝下,不敢有半分不尊。
他的聲音很沉,無論何時听來,都像是醞釀著一場狂風驟雨。
他剛把慕希來訪的消息到來,青墨立即精神為之一陣。
方才經歷如此一番後,此刻的青墨無比需要一個可以說話之人。
「快請希妹妹進來。」青墨吩咐下去,茗薇也立即心領神會,將桌上已被風干的白面饅頭端走,換上新鮮水果。
慕希看上去心情不錯,步子輕快,腳著一雙繡花錦布鞋,一眼便知那定也是個稀罕玩意兒,想必也是千式離送的吧。
雖說平日里青墨與慕希都是以姐妹相稱,不分你我。
可畢竟是在宮廷中,到處是耳目,誰都無法預料,對你微笑的某個下人會不會扭頭便成為落井下石的告密者。
一切都不得有半分松懈。
所以,在慕希進屋前,青墨便起身行禮。
她的身份比慕希略低,這些禮數都少不得。
慕希一進屋便拉住青墨的手不放,笑得燦爛,「姐姐,這幾日我實在太忙,一直未得空來與姐姐聊聊天,今兒皇上那頭派人來傳話說,明日在軒雅閣有一家宴,咱們都得去,我尋思著,既然皇上皇後娘娘們都在,咱們這群小輩也不得太過隨意,姐姐進宮前定也沒有準備過什麼,恰好這幾日大皇子殿下給錦華殿送來過不少東西,我今日都給姐姐拿來了。」
青墨明白了她話中之意,是怕在明日的家宴上,從娘娘到別的皇子妃各個打扮的光彩照人,而自己卻因無陪嫁之物的裝飾而顯得太過寒酸。
慕希一切都是好意,都在為青墨考慮。
只是這樣的舉動未免太過冒險,若青墨是一心思過重之人,難免會將慕希的行為歸結與對自己炫耀或是嘲笑。
本是好心,卻出錯了力。
青墨自然是不願看見慕希受傷的,她連忙握住慕希的手,語重心長的提醒道,「妹妹,我很感謝你的用心,可這做法切記不可再對第二人去做,否則好心辦了壞事,到讓人家心底起了結,到那時可就得不償失了。」
出乎意料的是,慕希狡黠一笑,以一種青墨從未見過的表情,笑著道,「姐姐所說,妹妹都知曉,這人心險惡,若非真心誠意相交之人,我也定不會掏心去對待的,姐姐可放心,我有分寸。」
她那言語中的堅定把青墨嚇了一跳,像是突然間生出另一幅面孔來,令人捉模不透。
青墨臉色發白,呼吸清淺到幾乎成了麻木。
倒是慕希越發顯得自在,朝門外揮揮手,那個叫芸卉的丫鬟得令,立即往屋里開始搬東西。
大到古董花瓶,小到簪子首飾,多達十幾種。
這場面,與那一日千式離給茵萃殿賞賜東西時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事若放在大皇子身上,實屬正常,可若是放在皇子妃身上,難免顯得太夸張,有嘩眾取寵之嫌。
青墨忙拉住芸卉,朝慕希無奈的笑笑,「妹妹這是將錦華殿也給搬來了嗎?我這里什麼都不缺,一切都好,妹妹無需擔心。」
慕希身上也有一種執拗,不論青墨如此婉拒,她仍舊堅持把所有東西搬進屋內,直到青墨已不可反駁後,才終于停下來。
「姐姐!」慕希拉著青墨的手臂,道,「這些東西都是大皇子殿下給的,可我一個人哪里用得了那麼多,思來想去,唯有與姐姐共享,才不算是浪費呀。」
她的聲音很甜,清澈如甘泉,無論男女皆會被這聲音給打倒,再無反擊之力。
青墨也不再拒絕,朝茗薇遞了個眼色,讓她去將慕希帶來的東西分類整理放好。
這兩姐妹每一次的踫面都猶如一場看不見頭的茶話會,能說個沒完。
尤其是在慕希心情很好的時候。
她毫不客氣,也不等青墨邀請,自顧自坐了下來,環視著殿內一周後,忍不住感嘆道,「還是姐姐這茵萃殿比較舒適,不冷不熱,即便只是坐在這里發發呆,也能覺得身心放松,不似我那錦華殿,終日被太陽照射著,白天便罷了,就連這夜里三更天時,也悶熱的令人心煩。」
這一句確是實打實的埋怨,慕希耷下的眼角和那聲嘆氣,清晰的表明她有多喜歡茵萃殿,有多嫌棄錦華殿的悶熱。
青墨卻疑惑不解,「三更天?妹妹連三更天里的氣候都如此了解,莫不是又犯了做噩夢的毛病,夜里難以入眠?」
慕希從小就有做噩夢的毛病,半夜常常被嚇醒,青墨在林家小住時,正是因為得知慕希夜里需要有人陪,經常會去她房中陪她聊天,等她安然入睡後才離開。
許是因為從小便一個人長大,一個人渡過無數個漫漫長夜,慕希心中尤其害怕孤獨,夜越深越靜,那份孤獨便越是明顯。
長久的累積下,這份對孤獨的恐懼感,便化作睡夢狀態下的惡魔,繞著慕希的心吐著灼人的火焰。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有多少個夜晚,是在驚嚇中醒來的。
青墨很是心疼,方才听她如此一說,更是擔心不已。
但慕希只是莞爾一笑,看了青墨一眼,那神色中的流光蕩漾出的全是幸福,「姐姐放心,我自從入宮後,便很少做噩夢了,大皇子殿下給錦華殿準備了不少進貢的燃香,全是安神作用的,再加上他總來陪我,我也就不害怕夜晚了……」
說到此,慕希臉頰上飛上一片粉紅,羞澀的低了低頭,將後一句話咽了回去。
青墨此刻的笑卻是苦澀的,她不知慕希已將自己全心投入進皇子妃這一角色中,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兩人的神情都有一絲復雜。
慕希先發現青墨的沉重,剛想說話,青墨卻極其快速的將那心事埋藏了起來,換做笑臉,看向慕希,恰如打趣兒似的說道,「看妹妹這模樣,是已經被咱們的大皇子殿下給吃定了呀,你如今是無比享受著皇子妃的身份呢。」
這話再次令慕希害羞起來,她本是個挺大方的姑娘,今日卻一反常態的極易臉紅。
低著頭嬌羞道,「姐姐你就可勁的拿我打趣兒吧,這皇子妃有何好的,規矩繁瑣便罷了,三日前皇後娘娘還把我找了去,說是我既然已在正妃的位子上,就應該替大皇子殿下分擔後宮之事,讓我整理這一年來各宮的花銷,且要給出一個合理的安排,在來年減少各宮的例銀,姐姐你說說,我哪里會做這種事情,算賬算不算得清是一方面,光是減少例銀這件事,我會得罪多少人啊,咱們姐妹間無所謂,若是被貴妃娘娘她們知道了,我還有活路可走嗎?這幾日我正是被這些事給困擾著,才夜夜熬到深夜,不得睡個好覺。」
原來如此,青墨心中一時間泛起驚濤駭浪。
慕希果真受重視,被千式離重視,也被皇後娘娘重視。
皇後娘娘單獨召見某一個皇子妃,這恐怕還是頭一糟,又將如此重大的責任交予慕希肩頭,這種重視,究竟是不是某種手段?
想到這,青墨眼神一明,連忙搖搖頭令自己清醒過來,她在心中扇了自己好幾個巴掌,為何將人心想象的如此狠辣,從何時起,自己竟也變成了不再單純之人,心中除了防備外,似乎多了些陰暗的念頭。
「不過也還好,大皇子殿下這幾日都會幫著我一起看後宮花銷的賬目,我也不算太頭疼。」
慕希微微笑著,青墨看著她那高高盤起的發髻,肩上圍著一圈略顯厚重的披肩,曾經那個少女感十足的姑娘,如今初見為人|妻子的端莊模樣。
正妃娘娘這個位置,的確非慕希莫屬。
換作任何一個誰,否無法做到她這樣面面俱到,能在皇後娘娘與大皇子殿下中間,得到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