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從桌子中間的果盤上拿起一個青棗遞給慕希,道︰「哎呀呀,妹妹果真是長大了,不久前才說著盼著得到一個真心喜歡之人,誰曾想到,這才沒過幾日,這人就已經出現了,看來妹妹嫁入這宮中,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這番話的確發自肺腑,青墨也為慕希當下的幸福感到開心。
可慕希卻突然的一臉正色,看著青墨,「姐姐,不瞞你說,大皇子殿下的確對我很好,可是……總覺得我與他之間有一道隔閡,不知如何跨越,我有些怕……怕這種關系長久不了。」
「呸呸呸,說什麼糊涂話!」青墨連忙蒙住她的嘴,「什麼隔閡,那只不過是因為你與大皇子殿下相識尚淺,只要如當下這般和睦相處,假以時日,這些擔憂都將不復存在,畢竟你對他是有好感的不是嗎?」。
這番安慰的言語,青墨連自己都騙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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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慕希似乎是听進去了,認真想了想後,竟然點頭表示贊同,「姐姐說的似乎很有道理,畢竟我與大皇子殿下剛相識半月,我連他日常是喜甜或是喜酸都還不知曉,更談不上其他的深入了解了,也許這便是我與他之間隔閡的存在……」
二人的話題未免太過沉重,青墨剛想說點什麼,慕希倒是先開了口。
方才一直是青墨在用慕希打趣,這下可好,慕希也難得的抓住反擊的時機。
她眼神中那好奇與八卦的光可一點也不比青墨少,仿佛是憋了許久後,急需一個發泄的出口,「姐姐,說了那麼久,你還未告訴我,你與大皇子殿下怎麼樣了,我曾暗中想問問他對你的看法,可是他什麼都不說,我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我听說,大皇子殿下是因為姐姐一直在病中,才未與姐姐太過親近,若是姐姐能盡快將身子養好,那大皇子殿下一定也會非常喜歡重視你的。」
听慕希這麼一說,青墨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也是個皇子妃,與她站在同一個位置上,這是逃不掉的競爭,逃不掉的宿命。
「我與大皇子殿下也只見過一面而已,況且我與你不同,我入這宮廷是因身上肩負著安氏的使命,所以那些兒女情長,我早已不放在心上,」青墨伸手握住慕希的手,手心有暖意傳來,「妹妹,雖說我倆都是皇子妃,可我心中對他確實一點所謂的愛情都沒有,再有,若是妹妹當真喜歡大皇子殿下,那做姐姐的,就更不能分走他的心了不是嗎?」。
青墨始終面帶微笑,無比真誠的說著。
慕希有幾分迷茫,在她的認知中,兩人共侍一夫本就是尋常事,哪有讓與不讓這一說。
可青墨這番言語,听來的確心中一暖,慕希咬了一口青棗,那充滿汁水的甜味甜到心口去。
若是當真對某個人深愛入骨髓,誰不願獨享這份感情,誰會樂意將他的心分割成幾塊交到別人手中去。
今日听青墨說這一番話,對慕希來說是頭一遭,卻也是無比受用的一遭。
「姐姐所說,可是真心的?」慕希睜著亮閃閃的眸子看向青墨,如同在等一個光輝的肯定。
青墨重重點頭。
偏西的日光下,這姐妹二人許下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無比有重量的一番誓言。
若在無旁的干擾,這一段姐妹情誼,或許會是二人一生的財富。
可世事往往最難預料,桂冠越重,越易染上縴塵。
有那麼一日的平靜光景,靜得那淡白的光如薄霧般籠罩在頭頂上。
即便是使盡全力也無法抵抗光陰的侵襲,最怕面對的那一日,終還是到來了。
軒雅閣離凌秋園並不遠,那邊靜如荒原,雖大半年才會有一次宴會,可每一日都有太監宮女打掃著,仍富麗絢爛。
今日皇上,皇後,太子們悉數都會出席,太子妃四人算是輩分最低之人。
青墨算準時間,去的不早不晚,既不會與長輩們迎面相撞,也不至于太晚而受人矚目。
直至坐定後,青墨終于長長舒了口氣。
這軒雅閣四壁瓖嵌著珠光,加上每一個踏入門檻之人身上的寶氣,反射出奪目璀璨的光,琳瑯滿目。
六皇子天紹齊坐在青墨正對面。
二人有過交集,卻又不能被旁人知曉這交集。
這一刻的天紹齊,心中如被螞蟻撕咬般難受,強忍著心中熱烈的傾訴,只敢朝青墨微微點頭,連微笑都埋在深邃的表情中。
青墨回他一個微笑,二人大有一種心照不宣的氣勢。
「皇上駕到……」
「大皇子殿下到……」
這兩聲通報緊接著,分不出那一聲更加洪亮。
話畢,一種器宇軒昂的氣勢迎面撲來,這本已坐定的所有人,立即起身迎接。
這也是青墨首次見到皇上。
果真非同凡響,臉上那份沉重老練給人很強的壓迫感,仿佛在他的目光注視下,便再不敢有半句謊話。
只是畢竟已過不惑之年,再如何氣勢逼人,也略顯老態。
倒是他身後的千式離很不一樣,那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氣,微微仰起頭帶著俯瞰天下的眼神,仿佛只需揮一揮衣袖,數萬里江山便都握于掌心,無人敢搶。
青墨盯著千式離看了許久,腦海中想到的是慕希的模樣,不知為何,心底生出一絲悲涼之感來。
人員漸漸到齊,這軒雅閣熱鬧起來,空氣中飄蕩著的香氣令人頭暈目眩。
各個雍容華貴,這一間屋子如同一個巨大的氣球,不斷有人朝里頭充氣,已在爆炸的邊緣。
青墨覺得胸口悶得慌,有些喘不上氣來。
無人說話,只听得皇後娘娘面前的茶盞踫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在宣示她高高在上的主權。
青墨與慕希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千式離身邊,許良娣與沁良娣往後依次排開。
光是個座位,就已地位分明,壓得人心口一陣沉重。
皇上朝著在場的人環視一圈,目光在一個空著的座位上定住,微微皺眉,略有些生氣。
又有人遲到,如此重大的場合,遲到本就是令人不悅之事。
偏偏這個愛遲到的人,還是個慣犯。
氣氛變得有些緊張,皇後給皇上倒了杯茶,朝他微微一笑,艷麗的唇色下這笑意也顯得咄咄逼人。
青墨低下頭來,有些緊張,手心滲出細細的汗珠,被風一吹,變得冰冷。
千式離敏銳的察覺她的異樣,連忙湊上來,關切問道,「怎麼了?」
屋內仍舊是安靜的,千式離這三個字未發出音量,仿佛只是一陣氣息傳來。
青墨搖搖頭。
正當此刻,一陣熟悉的香氣飄來。
青墨心口一疼,像是被根堅硬的刺戳中,洇出一片血跡。
他來了。
戚子風揚來了。
原來方才那強烈的預感是對的,原來那個空出的位置,是他的。
就在天紹齊旁邊,青墨稍稍一抬眼,便能與那個座位對視。
她猛地慌了神。
手臂下意識的一抬,竟將面前的茶杯打翻,茶水撒在裙子上,有些燙。
千式離連忙抓起桌邊的布去給青墨擦干,二人的動作難免有些大,在這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場合上,實在太遭人白眼。
前有狼後有虎。
青墨被夾在一個進退兩難的夾縫中,深深的窒息感襲來。
那熟悉的香氣更加濃郁,似乎在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青墨不敢抬頭,不敢去與那雙如黑洞般的眸子對視。
她甚至來不及管自己被茶水打濕的裙擺,抬手遮在額頭前,妄想中用這種方式與戚子風揚隔絕成兩個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氣氛終于沉穩下來。
青墨微微松了口氣,卻仍舊不敢抬頭。
各懷心事,目光狠辣之人早已看穿這表面上的隱藏,憑著敏銳的嗅覺嗅到那可挖掘的深意。
戚子風揚在的地方,向來不平靜。
這最後一個到,于他的身份來講,並非什麼奇聞。
以往的二皇子殿下,哪里會肯參與這種後宮為主的宴會,光是與那嬪妃同坐一屋,就足以讓他精神疲乏,還不如出宮去轉轉,與江湖中的朋友對飲一杯,更顯得痛快。
只是這一次他不按常理出牌。
就連皇上也有幾分意外,未曾料到,當一提起今日這宴會,戚子風揚竟就一口答應下來。
「給父皇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戚子風揚並未立即落座,反而走向大堂正中,朝著皇上與皇後的方向行了個禮。
只是一瞬間的事,一個禮畢,他立即直起身子來,眼神中的不羈,看似從不把誰放在眼中。
這態度成功惹怒皇上。
「為何這時候才過來?雖說幾日這個家宴都是自家人,本可不那麼嚴肅,可這在場之人幾乎都是你的長輩,你也太沒規矩了吧。」皇上搖搖頭,這語氣並不算嚴厲。
戚子風揚終于回頭,沿著千式離所坐的那一排掃視下去,眼神定在青墨那里。
一瞬間,風起雲涌。
青墨仍舊低著頭,卻能無比準確的察覺到,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
灼熱燃燒,快要將自己整個吞沒。
再多一秒,若是再多一秒,青墨恐怕就再難自持。
茗薇始終站在身後,雙手緊緊扣住青墨的肩,按住她體內那跳動著的不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