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這個步搖,還是讓青墨眼前一明。
做工精致暫且不提,畢竟宮中之物講究的就是個精致。
可這步搖的奇妙之處在于,那材質看去很是老舊,仿佛已經歷數百年的滄桑,弄弄的厚重感襲來,令人心生敬畏。
「這步搖曾是先祖親手送與哀家的,沒什麼特殊含義,就是有著紀念意義,哀家老了,早已不喜歡這些花哨的東西,這支步搖,便就交到你的手中吧。」
太後將步搖重新裝進盒子中去,遞給青墨。
青墨很是緊張,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莫名其妙把自己找來,又莫名其妙的送一支步搖。
這究竟是鴻門宴還是善意之舉?
青墨不明白,可也只能朝最壞的方面上想。
太後如此反常,怎可能是好事?
略一W@沉吟後,青墨起身,走到床前屈膝行了個大禮,道︰「娘娘,我能喚您一聲皇祖母,那是我的福分,可這步搖我不能收,大皇子殿下已對我非常好,茵萃殿中的首飾多到有富余,皇後娘娘總是教育我們這群新入宮的皇子妃,提醒著日常中不許攀比,盡量節儉,這步搖我當真不能再收,還請皇祖母收回成命。」
「你能有這份心吶,哀家真是高興。」太後模模青墨的頭頂,「只是這步搖你必須收下,這是哀家給你的生辰之禮。」
生辰?
青墨怔住,徹底糊涂。
「下月初三便是你的生辰,這是入宮後的第一次,自然需要隆重些,否則夏家以為咱們這皇宮虧待了他們的寶貝閨女可就不好了。」太後說的很是慈愛。
提起夏家,青墨終于明白過來。
當初為了方便進宮,青墨所有身邊皆被戚子風揚調換過。
包括生日。
她如今是夏家的千金,就連出生日期也截然不同,選了一個青墨壓根記不住的日子。
腦海中沒有這個念頭,自然也從不盼著能得什麼禮物。
太後今日之舉,令她著實受寵若驚。
「皇祖母,我的生辰,實在微不足道,能得皇祖母的一句贊賞,便足夠了。」
青墨仍在拒絕,可太後之命又怎是能夠拒絕的。
一來二去,始終不得不收下它。
太後心滿意足的點頭,「其實這也都多虧了皇後,是她提醒了哀家你的生辰,下月初三是個好日子,大吉,哀家與皇後都琢磨著該給你辦個生辰禮,起碼得按不低于公主儀制的規格來辦吧。」
這在太後眼中是好事的提議,青墨听來卻是危機重重布滿陷阱。
若是太後的主意便罷,听聞這是皇後的念頭。
青墨心中便一陣冷笑,看來皇後是打算用這生辰禮,給自己建一塊絆腳石,可她看不懂皇後究竟想將這絆腳石放到哪里去,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反擊才是。
可有一點顯而易見,這一生辰禮必定會讓青墨再度成為焦點,同一時期進宮的皇子妃中,她最受擁戴,沁良娣會如何想,許良娣又會如何想,那個比自己位分還要高的慕希,又會怎麼想?
如此種種,皆是為難。
可太後已經將話說到這樣的地步,若青墨再言拒絕,那當真是太過矯情無無理。
她只得硬著頭皮道︰「多謝皇祖母的疼愛,只是我不願鋪張,這生辰禮,愈發簡潔越好。」
太後贊許的點點頭,道︰「是,哀家也正有此意,所以今日才把你召來,想問問你的意思,既然咱們想到一處去了,便再好不過。」
說到這,太後長長的嘆了口氣,又道,「哀家那個孫兒啊,就是不爭氣,宮里呆不住總喜歡四處游蕩,不省心呢。」
听到四處游蕩四字,青墨的心猛地跳了幾下,有種不好的預感傳來,一股奇怪的暖流竄上腦子。
若是有一面鏡子在眼前,一定能看到自己那一瞬間的慌亂。
果然,這第六感是無比準確的。
下一秒,太後的話徹底擊垮青墨,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青墨毫不避諱的抱怨,「同樣都是皇子,年歲不差多少,為何性格秉性的差別如此之大呢,如是風揚能如式離那般安穩便好了。」
戚子風揚,戚子風揚。
這個名字開始在青墨腦海中回蕩,一聲一聲,來自天邊的高聲吶喊,來自耳旁的低吟呢喃。
每一種都像有著鋒利爪子的蟲子,撓在她的心上。
你已不在宮中,我們已數日未見。
可那縈繞不散的氣場,始終包圍著我,當別人提起時,當我夜晚無法入睡時,這氣場便一次次將我重擊。
戚子風揚。
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結束?
我以為我能承受,可現實呢,我無法勉強自己與旁人佯裝恩愛,也無法忍受明明與你近在眼前,卻又咫尺天涯的悲壯。
戚子風揚,我該怎麼辦?
青墨的身子軟了下去,險些癱坐在地上。
太後見狀,以為是自己的言語嚇到了她,連忙道︰「唉,哀家不應該和你說這個,不說了不說了,哀家的意思是,風揚這孩子腦子活泛,總能有些旁人無法想到的注意,讓他來為你策劃生辰禮,最合適不過,明日哀家便派人去找他,將他捉回來,別整日在外頭游蕩,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紀,還那麼沒譜……」
越說越遠,太後突然猛地咳嗽起來。
今日說的話實在太多,早已超出她的負荷。
青墨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想要照料太後。
但一旁的姑姑們早已撲了過來,沒給青墨這一機會,反而將她擠出床邊的範圍,朝後退了幾步。
一番手忙腳亂,又是捶背又是喂水,太後的面色終于稍稍緩和了些。
只是這一次張口說話,像是要了她很大的力氣一般,艱難無比。
她看向路連郢,道,「今日哀家沒法再多與你們說話了,先回去吧,連郢,你將青墨送回去,務必要安然無恙。」
「是,在下听命!」路連郢抱拳。
走出壽安宮時,青墨的精神始終是恍惚的。
那一條來時黑暗的小道,此刻也再不覺害怕。
與心里的復雜比起,那黑暗便也變得純粹的多,即便是濃如墨,也干干脆脆,並不復雜。
壽安宮外一切如常。
只是那天也不如來時那般湛藍,放眼望去,遠處有陰霾正漸漸逼近。
青墨眯著眼,看了許久,任憑那太陽的照射,不挪動,不遮擋。
路連郢站在她身後等了好一會兒,終于上前,道,「娘娘,在下送您回茵萃殿吧。」
青墨沒有接話,也沒有邁出步伐去,頓了許久後,方開口道,「你看,有烏雲要來了,快下雨了吧。」
一字一句,不帶任何感情,冰冷的如機器。
看不透她的內心究竟在想什麼,路連郢唯有繼續勸到,「娘娘,該回去了。」
「回去……」青墨回頭看她,那一瞬的眼神單薄,無助,像是早已看透生死,像是毫無知覺,「回哪去?」
不等路連郢回答,青墨已自己接話,「噢……回茵萃殿,走吧,回去。」
踏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漫長,卻也平靜。
這一條道的左邊是小湖,春的氣息越發濃烈,這小湖上蕩著春風吹起的漣漪,加之岸邊有柳樹拂面,一切清新美好的不像世間之物。
路連郢始終走在青墨的左邊,將她與小湖間隔開一段距離。
青墨的狀態太過反常,路連郢必須時時警惕著,生怕一個走神,青墨便會從這道上掉入湖中去,或者說,跳入湖中去。
索性,青墨的反常在接近茵萃殿後,漸漸恢復過來。
或許是戚子風揚這名字在心頭氤氳著的霧氣漸漸散去。
心髒終于得意重見天日。
青墨懷中揣著那個裝著步搖的盒子,她放慢腳步,將盒子抬到眼前仔細端詳著。
路連郢在後頭接話,「娘娘,太後娘娘在你生辰之際送你東西,看來心底的確對你有所記掛……」
還未說完,便被青墨的一聲冷笑堵了回去。
「記掛?誰知道她與皇後心中打著的是何種主意。」
青墨邊說這一句便搖頭,表情中盡是看不起。
即便已經與青墨接觸過多次,知曉她這樣的脾氣,此刻的路連郢仍覺心中不適,四下看了看,嚴肅提醒道,「娘娘,隔牆有耳,有些話不得亂講。」
這下青墨才是徹底不高興起來,她停住腳步,看著路連郢,「隔牆有耳我不怕,可若是身邊人去揭發告密,那才是人心隔肚皮,令人心寒呢。」
路連郢知道她的意思是在警示自己不得多嘴,他無奈的笑笑,「在下只顧保證娘娘的安危,旁的事一概與在下無關。」
「太後娘娘對你似乎很是關心,你……」青墨皺皺眉,「究竟是什麼人?」
這話令路連郢一愣,他露出少有的慌張表情來,就連眼神也有幾分閃躲。
即便是定力很強,即便這狀態不到一秒便立馬調整過來。
可青墨仍舊抓住那微小的細節,看出路連郢的不對勁。
她不戳穿,只暗暗記在心中。
此刻的路連郢早已恢復原貌,道︰「娘娘說笑了,我的身邊便是大皇子殿下的貼身侍衛,只是宮中人信任我,偶然也讓我做做別的事罷了,能為宮中人的獻力,是我的榮幸,能看著宮中一切平安不受侵犯,也能令我充滿自豪感,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