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舞畢後,歌姬上場。
一曲一曲盡是小調,婉轉嬌滴,听得青墨心中一陣陣的顫抖,腦袋嗡嗡直響。
這群歌姬平日里服侍的皆是男子,從歌喉到身姿處處展露出特殊的吸引力,像是要將眼前所有人的目光一齊聚集到她們身上來。
這嫵媚的一招于男子而言是百發百中的利器,可于女子來講,當真是不願多看一眼。
此刻的青墨便是如坐針氈,不停將視線投向遠方,可好幾次再度轉頭回來時,那歌姬仍在唱著,不停不休。
面前擺放著各式美食,眾人吃飽喝足,互相間的寒暄聊天也暫告一段落,氣氛猛地沉默下來。
四周皆是躁動不安的因子,無人說話,卻又像是七嘴八舌都在說話,心中的煩悶無處排解,全都聚集在這不大的涼亭內,像不斷充氣的氣球,再無排解之地,必將爆`.``炸。
直至這一段落終于落寞。
走出涼亭那一刻,青墨長松一口氣。
賞花,對詩,與皇後在一起,難免要落入這俗套的套路中去,尤其在今日這美妙的天氣下,更是值得抒發胸中才情。
青墨不願出這個風頭,也自知能力有限,所能做的不過也是背一些自己知道的詩句罷了。
若是這詩句踫巧也是這群人所熟悉的,那可不徹底露餡了嗎。
她將這籠絡皇後之心的機會,交到了慕希身上。
慕希不負眾望,逗得皇後一陣陣高興。
那方如此熱鬧,青墨則退下站于角落內,稍作休息。
站在人群內的千式離見狀,也悄悄靠了過來。
「怎麼了?可是今日天氣太熱,中了暑氣?」千式離見青墨氣色不佳,伸手模了模她的額頭。
青墨搖搖頭,「只是覺得稍有些累。」
她勉強笑笑,臉上卻是擋不住的疲憊。
千式離察覺到她的不適,輕聲道,「听二弟說,今日的重頭戲都在天黑之後,現在略有些無聊不打緊,晚上便可好好玩樂一番。」
他是懂青墨的心的,知道青墨此刻覺得乏力的緣由,不過是因為應付皇後太過頭疼,而這對詩賞花的游戲又太無聊罷了。
得到千式離的諒解,青墨心中一暖,這世上作為幸福之事,莫過于有人能在你最難受時理解你的感受。
這一點在千式離身上有了充分的體現,每一次都讓青墨感受頗深。
可就算是能有人理解,也無法逃避眼下這窘境。
青墨依舊一臉愁雲,這生日過得真是憋屈啊,要放在以前,與好友一起吃飯唱歌壓馬路,做什麼都比在這對詩強。
想著想著,思緒不知飄到了何方,青墨又有些傷感,眼眶中噙著淚。
她已是盡量控制情緒,盡量躲避那片熱鬧,將自己藏到無人可見的角落中。
可有些情緒由心而來,本就不是那麼容易阻止它的洶涌,想到父母,想到安氏之人,這皆是青墨的死穴,每一次都能觸動情緒的開關,一發不可收拾。
偏偏她又是今日的主角,躲不開,逃不掉。
不到半分鐘,皇後已發現她的異樣,身子一側,便朝這邊走來。
青墨連忙擦掉臉上的淚痕,還是擋不住皇後關切的心。
即便這關切吶,可能是某種陰謀。
眾人的目光隨皇後而動。
皇後已走到青墨跟前,其余所有人也都一擁而上。
原本特地躲在角落中避開他人目光的青墨,此刻仍舊不可避免的再度成為中心與焦點。
皇後那關切的眼神一眼便足以另青墨後背一陣冷汗。
「青墨,你是皇子妃中最有才情的一個,每每听你作詩作詞,皆能令我眼前一亮,今日可是嫌我們技藝不精,不願與我們一同切磋了?」皇後開玩笑的說道,她的身後立馬浮起一片皮笑肉不笑的臉色來。
明知她是在下套,卻還是不得不賠著尊敬。
青墨微紅的眼眶終究是藏不住她此刻的情緒,她也不躲,索性微微低頭的,道︰「皇後娘娘,我那一丁點才能,放在娘娘的博學跟前也就不夠看了,加之慕希妹妹同樣在詩詞上有造詣,我能在一旁听一听,也算是一種學習,方才看著這晴空,聞著這花香,身邊還有娘娘的疼愛,我想起了以前一些事,一時間心頭有些難受,若有失態,還望娘娘見諒。」
「想起了以前?」皇後微微皺眉,眉眼間的心疼仿佛將青墨視作自己親生女兒一般,「可是想念爹娘了?唉,說起來也是殘忍,你入宮已數月,與爹娘也分離數月,從小便是在爹娘的疼愛下成長起來的,如今這遠距離的分別,當真是讓人難耐吶。」
這話的確戳到了青墨心中,她真的很想家,很想知道爸媽現在過的好不好……只是,恐怕這輩子也得不到答案了吧。
千式離見狀,伸手攬住青墨的肩,輕輕拍著算是安慰。
青墨扭頭回應他一個微笑。
雖說心中是有些感傷,但青墨向來不喜歡將自己的事放在大庭廣眾下來講,喜悅也好,悲傷也罷,自己慢慢消化也就成了過去。
若被人盯著,不管是安慰或是落井下石,都成了無限放大沒有盡頭的禍事。
「娘娘……其實……」
青墨開口剛想說話,皇後立即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既然你如今是我的兒媳婦,我自然不能虧待你,正好,既然是你的生辰,民間本就有這樣的說法,孩子出生之時也是母親受難之日,你的生辰,沒有母親的陪伴實在太過孤單,我有一提議,待會兒我便派人出宮去,去一趟吳城,將你的母親接進宮來小住幾日,與你團聚,就算做我送你的生辰之禮吧!」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這宮外女人一旦進了宮便是永無出宮之日,與家人也只能遠遠相隔。
只有重大日子能申請接爹娘進宮小住,而這所謂的重大日子,在南浦國的歷史上僅有過一次,便是先皇最寵愛的貴妃晉位皇貴妃之時,那一日,她也等了足足二十年。
像青墨這樣,盡進宮數月,還只是個皇子妃身份的人,能與母親在宮中相見,簡直是令眾人震驚之事。
這一種震驚,不亞于當場宣布立她為後。
慕希眼神放著光,看向青墨,那一刻她心中是真切的為青墨感到高興。
而許良娣則滿眼憤怒,恨不得立即將青墨推入萬丈深淵去,讓她永無翻身之日!
每人的狀態皆不相同,唯有青墨愣在那里。
她心跳的很快,不知該如何回答才是,即便是想拒絕,竟也開不了口。
若是皇後能讓她與那個真正的母親相見,那她恐怕得跪下給皇後狠狠磕幾個響頭,感謝她的神通廣大能穿越時空把母親找來。
可顯然不是。
若是能將庭禎找來,也算完成青墨這個想見庭禎一面的心願,可天人永隔,皇後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實現這願望。
再往下,那個所謂的母親,還能有誰?
姓氏是假的,身世是假的,將吳城那個夏家的女人找來,青墨該用何種狀態去面對?
站在這個陌生女人跟前,對她說,您好,我是您的女兒夏青墨?
這是多麼荒唐多麼可笑的一件事!
青墨思索良久,猛一抬頭,正巧撞上皇後的目光。
方才那些關懷與憐惜已淡了許多,此刻這一瞬間,青墨恍惚間似乎看到某種深不可測。
不同于皇後歷來的端莊雍容,而是充滿詭計。
不過一瞬,立馬閃過不見。
青墨心中卻咯 一聲,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場景來。
那一日采選之時,當青墨跪在大殿之前,當公公報出她身份之時。
皇後曾露出過懷疑的神情,夏家是大戶人家,與宮廷關系甚密,即便不是知根知底,也不至于一無所知。
當初皇後再三質疑過,說是夏家並無這個女兒,年歲與樣貌皆五證可查,雖說當時的青墨腦子轉的很快,將此事糊弄了過去,可皇後心思如此之深,能抓住一個把柄,自然要將其無限放大,直至達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她向太後提議要為青墨辦這個生辰宴,最根本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引出爹娘這一話題,從而將夏家那個所謂的母親請進宮來,當面揭穿青墨的身份。
好可怕的一計!
青墨下意識的往後一退,想要月兌離皇後這陰森的氣場範圍內。
千式離就站在身後,微微擋住她,小聲道,「母後所給的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殊榮,快謝恩吶!」
謝恩?
不上前去扇她兩巴掌,已經是此刻青墨最大的控制。
眾目睽睽,似乎所有人都在等著青墨感激涕零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想成為這一歷史性時刻的見證者。
唯有青墨截然不同,要徹底保持淡定並不可能,她沒有如此強大的控制力,無法控制住內心那一瞬的恐懼與怨恨。
可她也沒有那麼容易被打敗,此刻,臉上僅僅是淡然的笑容,朝皇後行了個禮,道︰「娘娘能對我如此疼愛,想的如此周到,青墨心中當真是感激不盡,可……母親從未進過宮,不知宮中規矩,若貿然將她接來,一來難免不適應,二來也容易給宮中人造成不好的示範,娘娘的好意青墨心領,這母女見面,還是改日再提吧,等我真正當得起這一殊榮之時,必定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