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希搖搖頭,「那是一種希冀,而今日,我再不那麼想了。」
她頓了頓,像是將心頭壓著許久的千斤重的秤砣挪開,豁然開朗,「三宮六院,數十嬪妃,大皇子殿下怎會只對一人傾心,若是入宮那麼久,我還做著這不切實際的白日夢,那才真是痴心妄想,你看,他昨日不過因一個處心積慮安排的意外,便入了長儀殿,名曰安慰,實則又是什麼呢?」
她淡淡笑著,「我早已不在意。」
從熱情滿滿到心如死灰,不過是數月的時間。
為何慕希心中竟起了那麼大的變化,青墨不解,卻隱隱覺得事情不妙,剛想開口問,外頭有人來了。
是晉六,他平常話不多,總是悄悄保護著茵萃殿的安危,可但凡他出現,必定是有事要報。
果然,晉六上前跪下行了個禮,道︰「娘娘,方才見利姑姑去了長儀殿,或許馬上便會過來,奴才來通報一聲,娘娘可先做著準備……」
青墨一個警覺,眼神一明,看向慕希,「利姑姑又來了,還是先去的長儀殿,看來咱們又有難了。」
帶笑說完這句話,青墨挑挑眉,並不在如先前那般,听到利姑姑的名字便會渾身發顫。
如此早已習慣了這偶爾上門來的找茬,也早已找出應對的對策來。
連慕希也顯得異常坦然,同樣回應青墨一個笑容,「是,那就讓她先去錦華殿撲個空吧,咱們繼續聊著,我還等著喝如霜的綠豆湯呢。」
從沉重到輕松,四周的氣氛只取決于你的內心。
我們都可以活的不管別人的目光,即便是在萬眾矚目的皇子妃位置上,也無需事事遷就。
果不其然,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門外便有了聲響。
緊接著便是晉六的通報︰「利姑姑到。」
來了。
青墨心里一動,和慕希交換了個眼神,二人繼續談笑風生,如霜與茗薇也進來了,倒水添茶拿點心,四人融洽一片不分你我,這大堂內的氣氛好極了。
利姑姑在大院內等了許久,始終不見有人出來,她漸漸有些尷尬,察覺出里頭之人是刻意在冷落自己。
心中有羞愧與憤怒同時迸發。
跟在太後身邊的人,何時受過如此的委屈,向來只有高高在上俯視他人的份,可在這茵萃殿,已不是第一次遭冷落。
平了平心境,利姑姑昂首挺胸,闖入大殿中去。
「給兩位娘娘請安。」
她高聲而語,生怕里頭的人听不見,本是請安,從她口中說出來就跟要索命似的冰冷。
要是在往日,到了這一步便也可以作罷,可今日不同,慕希想清楚不少事,早已不在意那曾經的虛偽客套,她微微側身,看著利姑姑,道︰「姑姑今日怎有這閑情過來?茵萃殿大門敞開倒是人人可進,但進來之後受不受得了,那可全在你……」
笑中帶刺,皆是針對利姑姑。
青墨心中偷笑,但也明白適可而止,整治利姑姑的日子還在後頭,今日忙不得,她拉了拉慕希的衣袖,朝她微微搖搖頭。
二人心照不宣,倒也覺得這一遭實在是爽快,報了之前的無數之仇。
「利姑姑,今日過來又所為何時?」青墨語氣稍稍禮貌了些,只是眼神仍舊不看她,自顧自的吃著桌上的點心。
利姑姑已經滿頭烏雲,只得拼命令自己冷靜下來,「娘娘,皇後娘娘有請。」
又是皇後,又是皇後。
青墨的臉一瞬間冷了下來,皇後所找,還有何好事。
可這利姑姑倒也顯得不急不忙,莫非今日之事……還不太一樣?
青墨猛地起身,看向慕希,「妹妹,皇後娘娘有請,那咱們還是不得不走一趟了。」
太陽已躲到了雲彩中去,這一條路漫長而單調,右邊小池中的池水一汪汪散開,有幾條小魚兒竄上來呼氣,激起一片片水花,頗為熱鬧。
連魚池都比人群熱鬧,宮中的人生吶,當真是壓抑到足以令人瘋狂。
不知為何,這承乾宮總是籠罩在一陣陰霾之中。
即便是大晴天,這里也有如隨時會有雨般,悶悶沉沉的壓在心頭,喘不上氣來。
每一次踏入承乾宮,青墨都得深吸好幾口氣,方能維持進屋後的數個時辰的窒息。
今日依舊。
皇後坐在殿中,狄芙在身後為她輕扇著扇子。
她看上去身子不太爽快,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許良娣早已到了,見青墨與慕希後,迎了上來,與她倆並行。
青墨與慕希進屋後自然先行禮,目無斜視。
直至得令起身後,青墨才發覺有一人從內殿內走出,正朝這邊走來。
無人說話。
只听得那人的腳步聲窸窣,越走越近。
是一個姿態端莊的女人。
青墨心髒跳得很快,深深皺眉,不知為何,突然的慌張起來,這人……
此刻,皇後發了話,「今日把你們仨喊來,自然也不是沒事閑聊……」
她頓了頓,看了看青墨,笑意微然,帶著某種可怕的陰險,「青墨你看看,誰來了?」
若是方才初見時還不知心中的猜想是否準備,那麼此刻听到皇後這一句話,青墨心中也安穩不少,果然如此!
眼前這個朝這邊走來的女人,十有**正是夏母。
皇後悄聲無息把夏母接入宮中,在這時出現,又將這三人同時找來。
目的簡直太過明顯,她正是想在這樣的情況下,打的青墨措手不及,徹底揭穿她虛假的身份。
可不,若青墨當真不是夏家之女,那與夏母便是不認識的,還有其余慕希與沁良娣混入其中,即便青墨能快速反應過來那人是夏母而不出差錯,誰又能保證夏母可在三個同齡的女子中準確認出青墨呢?
這一招實在是高。
青墨千防萬防,也未想到這一出。
當真是措手不及。
那女人漸漸靠近,一抹微笑掛在嘴角,笑得善意而溫和。
再過不了幾步便到跟前,不能再這麼等下去。
青墨手心冒出汗珠來,她動了動嘴唇,竟覺說不出話來。
要對一個完全陌生之人叫母親嗎?
她不願,也不知如何開口,最終微微低頭,心中一陣難受。
倒是那女人很是開朗,走到三人跟前來,也不著急認女,反倒仔細打量了三人一番,笑著道︰「宮中真是不一般,皇子妃們各個水靈好看,這裝束也貴氣的很,不過數月,青墨的變化之大,真令我這個做母親的欣慰吶。」
她繼續反復打量著三人,眼神一個個交織而去。
到了青墨這里,青墨像是突然頓悟了一般,眼神一明,瞪大眼楮,將千言萬語包含進這眼神中去。
夏母心領神會,可也沒有立即回應,只是微笑著,隨即低頭抹淚,「如今再見,數種心酸齊齊涌來,能看見女兒如此之好,我也再無牽掛了。」
一連串舉動自然妥帖。
皇後也一愣,莫非自己又猜錯了?
若夏家真無此女,那夏母這舉動……豈不是演技太好?
正奇怪著,青墨也站了出來,拉住夏母的手,「母親這一流淚,豈不是讓女人心中也難受嗎!」
兩人相擁,這一幅母女相認的場景令人為之動容。
一旁的慕希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此人是夏母。
她是知曉青墨的身份的,此刻難免為青墨捏了一把冷汗,如此大事,竟能安然度過,當真是老天眷顧。
可顯然老天管不了突發情況,也制不住小人。
皇後不便出言,可她自然有人幫忙,比如許良娣。
利姑姑先去的長儀殿,早已將所有事告知許良娣,此刻她就等一個可以出手的機會。
不一會兒,這機會便來了。
等青墨與夏母敘舊敘夠,二人分開時,許良娣連忙向夏母屈膝行禮,甜甜到︰「夏夫人好,我是與青墨姐姐同時進宮的許良娣,在宮中的時日承蒙姐姐的照顧,令這單調的日子不再難熬,今日見得夏夫人,便也知道姐姐為何如此善良,原來是從夏夫人這遺傳而來的。」
這嘴甜的如同撒了蜜,也越是這樣,越暗藏玄機。
夏母也不上當,只是淡淡道,「許良娣客氣了,老身不過是一世俗之人,做人講究的便是善良,並無特別。」
她的不客氣令許良娣心中很是不悅,原本打算緩一緩才說的話,此刻迫不及待想月兌口而出,想給夏母這個下馬威。
「我早已听聞夏家是吳城的大戶人家,兒女各個能文能武,早前先帝還特地賜過一副詩詞給吳家,從來只是听說不曾所見,今日幸得夏夫人與青墨姐姐都在此,不知能否有這個榮幸,听一听那詩詞的內容,讓我也飽飽這個耳福。」
說完這一句,許良娣看向青墨,「青墨姐姐,你對這詩詞必定是了如指掌吧,可否給妹妹這個機會听一听呢?」
什麼詩詞?青墨怎知那是什麼鬼詩詞。
早不听晚不听,偏偏此刻提起來,除了是那皇後指使的,沒有第二種可能。
除了氣憤之外,青墨倒沒有半分的慌張。
能與夏母相認,這一點已是令她萬份驚喜,既然夏母都認了這個女兒,別人再懷疑又能奈我何?
有了這個把握,青墨信心十足,目光觸及許良娣之時,倒是裝了滿滿的看不起。
「那是先皇贈予夏家的詩詞,我雖為夏家人,也無權侮辱,向來只放在心底做景仰,從不掛在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