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大老爺顏茂華听說了壽安堂的這事,起身去了玉笙居。
顏含玉端坐在案上正在抄經書,小小的身子坐的挺直。她手中握的是一支小紫毫,配上她矮小的身姿正合適。
顏大老爺身著一身青袍燕居服,腳蹬一雙黑靴。進了房間,他摘了帽,伸頭看了案台兩眼,見她下筆力道均勻,字跡工整清秀,比以前寫的更好了。
「病了一段時間,這字倒是比以前長進不少。」顏大老爺開口說道。
「祖父。」顏含玉盈盈笑著,站起身引他入座,「祖父快請坐。」
「翠雲,燒壺熱茶來。」
翠雲應聲去了。
顏含玉站在顏大老爺身旁,很是乖巧。她現在年紀小,手上的力道不夠,所以上一世她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如今還寫不出來。她也不能一次就把字跡寫的太好,不然會被人當成怪物。
「頭上還疼嗎?」。顏大老爺看到她額頭腫了的地方,便開口問她。
「現在不疼了祖父。嬤嬤已經幫我敷過了。」
「听說今天你在壽安堂很張揚?」顏大老爺開口就問。
含玉愣了愣,祖父竟然用了張揚這個詞。「祖父認為含玉張揚嗎?」。
「你醒來之後一直未去看你的母親,在你祖母那里亦是句句頂撞,這可不像平時的你,以前的含玉可從不會這般作為。」顏大老爺唇上蓄胡,不長不瘦的面孔,五官端正,雙眼深邃,他眼中閃著精光,手撫黑須,等她回答。
顏含玉垂下了眼瞼,祖父這意思是說她恨著母親呢?所以才會變了心思。上一世她確實恨了,而如今她有著上一世的記憶,卻再也恨不起來。
「祖父,含玉只是想通了很多事。」
「想通了什麼?」
「祖母因為父親的死傷心過度,對我心有不滿,做些不合常理的事也是正常的。以前含玉听之任之,是愚孝。含玉只是糾正祖母的錯處。」
含玉緩緩說著,寂靜的暖閣都是她稚女敕的聲音,「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父親在世,他一定希望我能好好活著。含玉惜命,不為自己,是為父親。父親少年得志,卻天妒英才,早早離世,含玉襲承父親的骨血,是父親唯一的血親,是父親生命的延續。含玉體弱,經不住一次又一次祖母的懲罰。含玉不去看母親,不是因為恨母親,含玉只是想身體養好了再去看她。母親無意推含玉下水,含玉心里清楚。只是如今含玉額頭又腫著,去見母親,母親見了肯定會難過,不若養好了再去。」
顏大老爺內心驚嘆,他一直知道這個大孫女聰慧,卻不知現今她才五歲,就有這麼多心思。他不免為她堪憂,所謂慧極必傷,這于她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嘴倒是比以前利了。」
從驚訝到擔憂,顏含玉還是捕捉到了祖父的心思。只是她不能理解祖父憂甚麼?
翠雲進來給顏大老爺到了杯熱茶,退到了一邊。
「听老二家的說你想要學醫?」
「是的,祖父。」
「找一個合適的人選並不容易,教你最好是個醫女,醫女難尋,這可是要看機遇才能找到的,我會派人打听,最好以後能跟在你的身邊,幫你調理調理身子也是好的。」
顏含玉提出這樣的要求並不求能找個神醫教她。她是女子,一個女子的身份就注定讓她束手束腳,不能拋頭露面,不能任意妄為。她只求懂些醫理,調養好自己的身體,不再體弱多病,不再經常受著病痛折磨。
「含玉謝過祖父。二叔已經送了本醫書來,含玉已經在看了。」
「你如今大病初愈,注意休息,先養好了身子才是正事。」
顏含玉彎著眉眼,點頭,「嗯。」
顏含玉在上一世就是個愛笑的姑娘,性子溫善柔弱,故而汴京一直有「顏氏含玉,溫如潤玉,美若籠月」之言。
「等過了年,再給你請個先生教你識字。」顏大老爺見她這副神色,心里寬慰。
顏含玉眸光閃了閃,不動聲色的點頭。她從三歲開始就有個識字師父,是祖父門客的老父,年紀已經很大,有點學識,因為顏家老爺的再遇之恩,願意幫她啟蒙。只是那老先生如今眼楮已經看不清東西,不能再教她,前兩個月才辭了歸家去。
「祖父,我可以有個要求嗎?」。
「你說。」
「城西廂平子巷的顧家,顧大爺的夫人,我想請她做先生。」
「顧家婦雖說有些才氣,但怎樣都比不上李素衣,你怎會想到她?」
「含玉看過顧夫人的詩集,很喜歡。含玉如今更想學醫,找顧夫人只為了多認一些字,李先生才華出眾,含玉敬仰,找李先生只為了識字,未免太可惜了!祖父能幫忙問一問嗎?說不定顧夫人會同意呢。」含玉彎彎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說話的時候眼楮也是亮晶晶的。
顏含玉之所以有這個請求,是因為上一世顧夫人的命運。
顧夫人,閨名方如雲,雖是商戶出生,但因為自小喜歡看書,才學出眾,只是她在汴京還有個稱號,就是無鹽女。所以雖說她很有才,卻在夫家並不得寵,十年一無所出,更不得夫家婆母歡喜。何況她嫁的也是商戶,顧家根本就看不上她的才學,顧大爺有兩個備受寵愛的小妾,都有兒子。那兩個小妾明爭暗斗,都爭搶著做正妻,而她這個正妻被那兩個小妾聯手安上了一個紅杏出牆的罪名。方如雲被休棄,娘家大舅子不容她,她帶著僅有的銀兩首飾準備去江南定居,路上卻被劫匪一掃而空全部的金銀首飾。她沒了銀兩,差點淪為乞丐。
那時候顏含玉從蘇州外祖家回汴京,路途中遇上了狼狽的方如雲,顏含玉得知她的身份,引以為知己。方如雲為了報恩,一直留在她的身邊,自願賣身為奴。
這時候的顧大爺已經納了那兩個妾室。方如雲過得並不舒坦,只是她性情淡然,只求過個安穩的日子,所以對于那兩個妾室的欺壓她從來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