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峰站在船舷上未動,風把他的長衫吹起,身姿獨立,那兩個顏家的護衛站在下面,仰面與其對峙,身型也沒動。
「臨哥哥,你不知道,你家的隨從真是武藝不凡,我今天真是大開眼界了!」顏含玉眉眼上揚,口中邊說邊向前走去。
趙峰見狀,一臉防備的俯視著她。她走過來這是做什麼?想推他?她也沒那個力氣吧!
「趙峰,你是自己下去,還是我助你一臂之力?」顏含玉仰著頭說道。
「爺!」趙峰求救般的看向趙潤臨。讓他自己跳船,他莫不是傻了?怎會做這事!
「臨哥哥,他今日得罪了我,是不是該讓他下河洗個澡?」含玉回頭問。
「他有時候管的事太多,是該教訓一下!」趙潤臨溫聲開口。
「主子!」趙峰哀嚎,「這是汴河,下不得。」
*
趙潤臨接著道,「或者是讓你在雷叔面前認個錯?」
趙峰腿抖了抖。
雷叔是趙峰的父親,趙洪雷,亦是趙潤臨身邊的護衛長。同為趙潤臨的手下,趙洪雷從來都是公正對待,趙峰犯錯,趙洪雷從不因為他是自己的兒子而偏袒了。
趙峰想到若是到他爹身邊認個錯,受罰,那簡直就是換一次骨。同為主子的手下,趙峰從小到大因為他頑劣不知被罰過多少回,這武功自然也有被罰的功勞,都是被他老爹磨練出來的。
一根無形的銀針落在顏含玉手上,她伸手還未觸到他的靴。銀針就已扎入他的腳。
趙峰吃痛,驚呼一聲。從船舷上滑落下去。畢竟是個有武功的人,他及時伸手扯住了船舷上的繩索。緊緊纏繞在自己的臂上,整個人搖搖晃晃吊在半空。
顏含玉幸災樂禍的笑起來,跟她的兩個護衛說道,「放長繩,繩索不要解掉了,讓他在水里玩兒玩兒,再把他拉上來!」
趙峰察覺自己越來越往下墜,連忙大叫,「啊!你竟然來真的。我真是看錯你了!不要放我下去啊……」
「你放心,臨哥哥有我保護,你可以一路游到金陵去。」顏含玉扯著細女敕的嗓子朝下面喊著。她覺得一個皇親國戚的隨從武藝比她太傅家的護衛高上很多,那麼被大船拖著前行,這點承受力還是能受得住的吧?她是吃定他是不會松開手里的繩索的,除非他不願上船。
一艘大帆船迎風而行,速度很快,後面還拖著一個人,船舶前行不停。
顏太傅的嫡長孫女兒。她的作為,自然沒人敢議論!
趙峰再也不會覺得這是個良善可愛又能欺的小丫頭了,這明明就是個小魔女,心里藏著不少壞腦筋。游到金陵。還不如說尸體飄到金陵!他來不及多想,嘴里已經吃了一口河水。
顏含玉對趙峰並沒有多大意見,反而對他多了幾分親切感。才會跟他這般跟他斗嘴,這份親切始源于她的小舅舅。
上一世小舅舅就是總欺負她。然而上一世的含玉自小矜持,脾性忍讓慣了。都不會把小舅舅的話放在心上,可小舅舅說的多了,讓外祖母听到過幾次,又听她的貼身婢女告狀,外祖母為了維護她,就會抄起棍子追著小舅舅打。她想到這些事心里就會覺得愉悅,外祖母對她的寵愛讓她懷念不已。
顏含玉回頭,卻見趙潤臨已經轉身進了船艙。
「把他拉上來吧。」含玉原本就沒想怎麼折騰趙峰,她丟下一句話連忙跟上去。
顏含玉跟上去,到了他的門口,見趙潤臨坐在一方長榻前,他面前擺著的是一盤棋。
「進來吧。」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听不出什麼情緒。
周嬤嬤等在門口,含玉進門,小聲的問道,「臨哥哥,你生氣了嗎?」。作弄他的護衛,他會不會心有不滿?
「沒有,他平時噪舌的緊,是要給他點教訓。」
含玉吁了一口氣。
趙峰被拉上甲板,渾身無力的趴在甲板,此刻比落水狗還難看,衣衫盡濕,腦袋上還滴著水,一副落魄至極的模樣。他咳出幾口水來,站起身雙腿還在打顫,狼狽的進了船艙,站在門口。
「爺。」語氣甚是哀怨。
顏含玉回頭,對他揚起笑臉。
趙潤臨半垂眸,對著他的棋盤,頭也未抬,道,「去換身衣服吧。」
「是。」
趙峰離開,船艙內寂靜無聲,只听得間斷落棋子的清脆聲音,還有外面嘩啦啦的水聲。
趙潤臨抬頭見她看著面前的棋局,開口問道,「可會下棋?」
「會一些。」
「陪我下一局如何?」他見識過她的詩,卻不知她的棋藝。
「好。」
得到她的應答,趙潤臨垂眸開始撿著棋盤上的棋子,神情認真。
他的手修長,五指關節分明,捻著棋盤上的棋子,不急不緩。
顏含玉再抬頭看向他的臉,他抿著唇,半垂雙眸,顏潤如玉。她莫名的想起一首詩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趙潤臨抬眼。
顏含玉連忙垂眸,這種窺視人的事情還是第一次做,她有些心虛,她真是越來越不知道害臊了,直盯著人家看。
「我口渴了。」她找理由,「周嬤嬤,幫我弄些水來。」
周嬤嬤應聲去了。
剛開始落棋的時候,顏含玉還有些隨意,畢竟她這麼小的年紀也無需多高深的棋藝,還沒落一半的棋子,顏含玉發現她可以掩面遁走了,棋盤上處處都是圍攻,這一盤落盡。她還不滿盤皆輸?
趙潤臨似是看出她的窘迫,彼此心照不宣。只問,「可要重新來一局?」
顏含玉小小的身姿坐的挺直。她連連點頭,「嗯,重新開始,這次我一定用心來。」
緊接著一盤棋,含玉用了心,落子落得很慢,時辰過得飛快,也很快到了用午膳的時間。
趙峰那邊也換好了衣服,站在門口。「爺,用膳的時間到了,下面的人問,是不是顏小姐也在這里用膳?若是就並在一起端來了。」
顏含玉這盤棋下的很用心,遲疑了半刻才反應過來,抬頭看向趙潤臨,一雙水潤潤的眼楮睜著,神情迷茫。
趙潤臨揚唇輕笑,問她。「肚子餓了嗎?已經午時了。」
顏含玉後知後覺的回神,點頭,「那就端上來吧,我們吃完繼續下。」說到肚子餓。她也真的察覺餓了,還是肚子填飽了養些精神再繼續。
用了午膳,含玉的習慣是午休。落了幾顆棋子,便開始困倦不已。連連點頭,精神也無法集中。
趙潤臨見狀。提醒她,「去睡吧,等你睡醒再來下,慢慢想,這盤棋我不動就是。」
顏含玉沒精打采的應聲,起身去了自己的船艙午休。
睡了一覺,含玉也養足了精神,又跑來跟趙潤臨下棋。
走的是上午的一盤棋,含玉手里的最後一個字落完,她忍不住低著頭咬了咬下唇,用盡上一世的本事,還是一樣輸的難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不該就因為人家的一些話而矜高自傲。
人說,顏氏嫡女,含玉而生,自小聰慧,通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墨筆揮毫,有乃父之風,文采樣貌,天下絕無僅有;性溫如潤玉,人美若籠月。
「輸了八子半。」趙潤臨面色溫和,眉眼皆是歡愉的神色。
顏含玉抬眼望著他,那卻是一種遇到知己的神情。顏含玉沒跟多少人下過棋,只知趙潤臨下棋的招數不同常人,很難破解。
李先生的棋藝跟汴京的文人相比,那絕對是翹楚,沒有多少人是她的敵手。李先生親授含玉,可謂是畢生所學全部傳授,含玉自然沒有辜負李先生的期望,從書到畫,樣樣都是青出于藍,李先生很是欣慰。
如今趙潤臨的這盤棋,圍攻的方式卻是思慮甚深,她根本要想到以後的十步路,所以她落子落得極慢。
「再來一盤如何?」趙潤臨覺得這丫頭足夠聰明,她如今還不滿十歲,若是多加磨練,以後定能棋逢對手。
一天的時間,含玉便是跟趙潤臨在對弈中度過。
第二盤,含玉輸了九子,含玉咬指說繼續。第三盤還沒下完,天色暗下,船停靠了。
「臨哥哥,這盤棋我想下完。」
「好,我讓人拿些糕點來,先少吃些。」
含玉點頭。
夕陽美景隱去,河上的彩霞漸漸沉下,碼頭上有客棧酒樓,一排排農家商戶錯落有致的林立,家家戶戶點亮了燭火,半空一彎細月垂掛,天空漫天繁星點點,讓一片黑暗景象添了一種朦朧的色彩。
一艘收了風帆的大船靠在岸邊,一間船艙內擺著一個彎柳形銅質燭台,燭台上點了整齊的一排燭,燭火搖曳生姿,爭相斗舞,船艙內燈火通明,一方長榻上相對坐著一個男子和一個女童,女童面對密密麻麻的棋盤,若有所思。
最後一子落下,趙潤臨抬手數棋。
「八字半。」
顏含玉又輸了八字半,長吁一聲。
「爺,這是朱五夫人讓送來的膳食,說是擔心顏小姐餓壞了。」趙峰拎著一個食盒進來。
「周嬤嬤呢?」顏含玉揚聲喊著。
「大小姐。」
「你用過晚膳了嗎?」。
「還沒。」
「你下船去用膳吧,我就在這里吃了。」
「是,奴婢去喚小芽兒來。」
「嗯。」
「趙峰,你也一起下船吧。」
趙峰猶豫,「爺,小的去了,您一個人……」
「我無礙,朱家的商船上有人,不會出事。」
趙峰應聲,拱手退下,也就是吃個飯而已,他很快回來就是。
用過晚膳,含玉喝了口茶水,漱口,然後出了船艙,站在外面,仰頭看天空的繁星。
夜景的美是一種寧靜安詳的美,上一世也陪過她不少孤獨的夜,病弱的不能起身的時候,夜不能寐,含玉就會打開窗戶,臥榻望著天空的星星。有時天空蒙著一層淺紗般的白雲,只閃著微弱的光,有時夜空澄明,漫天星光點綴,美的驚人。
含玉卻突然恍然大悟,那盤棋他不正是用的斗轉星移、逆水而行的走法?
她剛回頭,就見他一身白衣,立在不遠處,他身如玉樹,神清骨秀,衣衫隨風飄揚,更顯飄逸絕倫。若是上一世她在最美的年華遇上他,定會傾心于他吧?
「臨哥哥,我們再下一局,可好?」
「最後一局。」
「今日的最後一局。」顏含玉緊跟著道。
趙潤臨彎唇輕笑。
顏含玉以為自己琢磨出來了,臨到深夜,一盤棋落完,含玉最後還是輸了八子。她無奈嘆息,看來琢磨出來沒那麼容易。
等她站起身的時候,卻又突然叫道,「哎呀,我今天的功課竟然沒做。」這一年她已經養成每天都會背醫書的習慣,今天卻一天都在琢磨下棋,忘記背醫書了。
時至夜半,四處安寧清靜,她柔軟的聲音在這更闌人靜之時格外清晰。
「今日夜已深,早些休息吧。」趙潤臨溫聲提醒她。
「好吧,臨哥哥你也是。」
「嗷嗚!」
含玉話音剛落,一聲狗吠響起,緊跟著是一只狗的哀嚎,尖銳的聲音劃破夜空,只在耳邊留下一道余音。
她驚了一下,這聲音在夜半人靜時听的人的慌。
緊跟著又是含玉再看趙潤臨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想到自己還真是不淡定。她低頭自我安慰,她只是個垂髫換齒的女童罷了,即使多活一世,那更多時候卻是一場夢。
含玉跟著趙潤臨下船,趙潤臨開頭道,「趙峰,去看看怎麼回事?」
趙峰剛躍身離開,幾個黑衣人從暗夜中隱出,含玉只覺得一道冰冷的氣息涌來,偏頭看去,只見一雙雙如毒蛇般的冰涼雙眼盯著他們。
含玉退了一步。
顏家的護衛拔刀迎上前,含玉還沒反應過來,便只剩刀光劍影。
「噌、鐺——」刀鳴劍響更加刺耳。
趙峰突然折回來,口中吹出一口長哨,緊跟著一個跳躍,身子凌空而起,落在黑衣人周圍周旋。
船上有人急促的敲起鑼來,大喊著,「出事了出事了!有刺客!有刺客!」
一個一個從船下的艙室跑出來,拿起長戟過來相助。
黑衣人眼看著人越來越多,聚首準備撤退。
小芽兒捂著眼不敢看,含玉卻睜大了眼,心提在了嗓子口,只見一把長劍刺向她身前的趙潤臨,又轉而指向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