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無法抓住的,它總是會像細沙一般從你的手中溜走。
萬幸的是,吃下蓬萊之藥的飛厲擁有著永恆的生命,時光已經無法在他的身軀上刻下任何的痕跡了。
「……」
待在空曠的空間中,飛厲默然無語。
不知不覺之間,自打他進入到了這個奢華的牢籠中,已經過去了四年了。
華麗的裝飾也掩蓋不了這里囚籠的本質,縱使有再多的娛樂手段,飛厲也難以提起太大的興致。
不過,他也並非無事可做;除了在修習武藝之外,他還可以回憶往事。
都說人老了以後就總喜歡回憶往事,對于這個說法,飛厲就不知道它是否正確。
不過事實上,在找不到事做的時候,飛厲就常常陷入對往昔的回憶之中————不管那回憶是好是壞。
而飛厲也時常捫心自問,自己真的老了嗎?
答案是,不知道。
以月都人那無盡的壽命來看,飛厲當然還未老;但可以肯定的是,已經7000多歲的他,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是年輕了。
拋開這些有的沒的不談,現在,飛厲正盯著自己右手的手鐲,回想著一些事情。
銀色的手鐲有著精雕細刻的風雅,戴在飛厲的手上,卻稍顯違和;那細致的雕琢更適合女性,而不是他這樣英武的男性。
這個,是八意永琳送給他的,而其作用,當然不僅僅只是為了好看。
事情,應該從那一天說起,也就是在和綿月依姬說完話沒有幾天之後的事情。
他的母親,八意永琳來監獄里探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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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點點星辰作為裝飾的紅藍色的長衣,月之頭腦的服飾並不如何的華麗,卻能很好的襯托出她的氣質。
「喲,這段時間怎麼樣?阿飛?」
美麗的素顏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可以看的出來,八意永琳的心情相當的不錯。
面對自己的母親,飛厲趕忙從躺椅上站了起來。
「還可以吧……倒是您,突然來到我這里干什麼呢?」
「沒有事……我就不可以來嗎?」
听到飛厲的話,八意永琳臉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覺的憂傷————但還是被飛厲給發覺了。
雖然知道自己的母親有極大可能可能是在耍自己,可飛厲還是希望這種悲傷的表情不要出現在她的臉上,因此,正確的反應是必不可少的。
「怎麼會!您能來到這里看我,我非常的高興!」
語氣慷慨激昂,充滿了真誠;可老實說,如果有第三者看到這一幕,雖然很對不起那個人,不過飛厲恐怕還是會殺人滅口,以保全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
「是嗎?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
簡直比翻書還快,永琳的臉色瞬間便雨過天晴,她笑盈盈的墊起腳尖,像對待小孩子一樣撫模著飛厲的頭。
…………這就讓飛厲更加確定一件事,永琳的確是在耍他。
「……話說回來,您似乎沒有被定罪啊。」
將放在自己頭頂的手輕輕拿了下來,飛厲看著自己的母親,問出了問題。
可是,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答。
「哎呀呀呀,這就不願意讓我踫了嗎?小時候明明是那麼黏著我的……」
似乎完全沒有听到飛厲的話,永琳看著自己被推開的手,不顧一旁臉色已經變得通紅的飛厲,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也許小時候的行為可以被稱之為〞純真可愛〞,不過同時誰也沒辦法否認,這〞純真可愛〞某種意義上就是犯傻氣,干傻事。
而听到自己的〞光輝事跡〞被不斷的翻出來,飛厲也終于忍無可忍。
「您來這里就是為了耍我的嗎?!」
「對了,阿飛,輝夜在剛才被流放到地球了。」
「………………」
這個生硬的轉移話題的方式簡直是墮了月之頭腦的名聲。拜此所賜,飛厲也愕然無語。
不過,算了。
對于自己母親的小小玩笑,飛厲就擁有足夠的包容心,倒不如說,能夠見到月之賢者這除了輝夜和他以外在無第二人能夠見到的姿態這一事實,也讓他覺得非常的高興。
而且,永琳說的話,也的確引起了他的興趣。
「嗯,輝夜已經到地球上去了嗎…………話說回來,明明您也吃了蓬萊之藥,為何您卻沒受到任何的罪責?」
雖然並不是內心陰暗,希望永琳和自己一樣受到審判,不過好奇的飛厲就有此一問。
「因為我被判無罪。」
「無罪嗎?」
「沒錯。」
臉帶微笑的點了點頭,她的語氣中就充滿了一種理所當然。
「我是為月面醫療水平的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的『月之頭腦』;這個星球若是失去了我八意永琳其損失無法估量,所以被判無罪……」
老實說,這段話從自己的嘴中說出來簡直就已經不是自大能夠形容的了,即使用自戀也稍顯不足————但這偏偏就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被稱為月之頭腦,八意永琳的貢獻可不僅僅是在醫療上,作為一個賢者,她的知識之廣博簡直駭人听聞;可以毫不客氣的說,如果沒有八意永琳,那麼就沒有現在的月之都。
對于自己母親的本事,飛厲也非常的了解,無罪這個判決並沒有超出他的預料,不過……
「大概,輝夜會非常的不甘心吧?」
「嗯,沒錯,那孩子還說我卑鄙、奸詐,是共犯之類的話來著呢。」
又不是在夸您,為何這麼高興?
看著自己母親笑意盈盈的模樣,這句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飛厲的喉中又咽回了肚里。
不過他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當時輝夜臉上那個被背叛,充滿了失望的表情實在是太可愛了。啊呀呀,那個不甘心又不得不屈辱的接受現實的表情,實在是……」
「啊,對了,輝夜一個人到地面上去,沒問題嗎?明明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不想再听母親的糟糕興趣,雖然大概也知道永琳喜歡捉弄人的性格(飛厲自己就深有體會。),但他更想知道輝夜怎樣了。
在飛厲看來,被永琳戲耍一下並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她只會對親近的人這麼做,對于其他人來說,永琳的〞捉弄〞,很可能就不是讓你的羞恥心遭受考驗那麼簡單了————無數在勾心斗角中敗給月之頭腦的政敵們的下場,已經很好的說明了這一點。
「是啊。在月面上沒有僕從都活不下去,到了地上又會怎樣呢?輝夜自己也想到了這一點,並且相當的著急呢!她還以為地上現在還處于石器時代呢吧!」
以感嘆句作為結尾,永琳的話再一次讓飛厲感到了無語————作為鼎鼎大名的鳳凰武神,能讓他經常性的啞口無言的人,也就只有永琳和輝夜二人了吧。
雖然地上人還在用著制作工藝非常粗劣的鐵器,但石器時代早已過去,這一被大多數月都人知道的常識性消息輝夜居然不知道,這才是讓他感到啞口無言的原因。
仔細想想,飛厲發現,除了出席一些必要的會議,大部分的時間里,輝夜都無所事事的待在家里,並不出門,一幅與世隔絕的樣子,在這個情況下,她能知道就見了鬼了。
飛厲下定決心等輝夜的流放期結束以後一定要讓她多去外面轉轉,不過同時他也可以肯定,這個決心,輝夜一定不會希望看到。
「那麼,想必媽媽你一定早有準備了吧?」
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飛厲的語氣卻是不折不扣的陳述句。
「嗯,因為擔心公主在那荒蠻未化之地上不能平安無事的生活下去,所以我早已提前做好了準備。」
似乎等飛厲的這句話已經等了很久,八意永琳立刻便把話接了下去。
「所以,我自信滿滿的像你介紹,這個。」
輕脆的打了個響指,一輛蓋上了幕布的手推車便自動到了八意永琳的面前。
「話說這個手推車從哪召喚來的?」
「在意細節的都是笨蛋,媽媽可不希望你也變成那樣哦~~」
好可怕。
雖然面上是笑靨如花,但憑借自己的過人目力,飛厲就發現自己母親的那雙美目之中,便沒有透露出絲毫的笑意。
「到、到底是什麼呢?」
……看來,即使是世人贊頌其英勇無畏的鳳凰武神,也有害怕的時候啊。
「請看!」
以非比尋常的氣勢,八意永琳〞唰〞的掀起了幕布;而被掩蓋的東西,則釋放出了光芒。
「……………………………………」
「……怎麼樣?」
一幅小孩子做了好事之後想要被大人夸獎的樣子,八意永琳現在的模樣,實在讓人難以想像得到她就是那個睿智的月之頭腦。
不過,很可惜的是,她的想法,並沒能傳達給飛厲。
面無表情的看著手推車上的事物,飛厲就伸手揉了揉自己那總是充滿了迫人神采的眼眸……然後,再度用那可以透視分子的雙眼,去在看一遍。
而手推車上的事物就沒有任何變化。
「這個……是什麼?」
「唉?!你看不出來嗎?」
面對飛厲的疑問,八意永琳滿臉的驚詫。
而事實上,飛厲並非看不出來,他只是,不敢確定。
「這個是……竹子?」
以小心翼翼的語氣說出了答案,而這個答案,就得到了八意永琳的肯定。
「答對了!」
「可是……這個和輝夜在地上生活到底有什麼關系?」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後,飛厲的心中就只剩下了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不是他愚鈍,他實在是想不出來二者之間有什麼聯系。
看出了飛厲的疑惑,八意永琳用一種失望兼憐憫的目光看向了他。
「你難道就看不出來嗎?阿飛?」
月之頭腦的視線讓飛厲很受傷,被自己的母親這麼看那感覺就決不好受;可他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飛厲認為自己雖然不能說充滿智慧,但也算有幾分急智,不能說是那種只會戰斗的莽夫————這也是事實,只是,在月之頭腦的無上智慧面前,兩相比較之下,他也就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個蠢人。
「這是個會發光的竹子,可除此之外,我真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看著眼前發出綠光的一小節竹子,飛厲實在是不知其所以然。
將發光竹從手推車上那了起來,八意永琳一字一頓的說道。
「可以把人縮小,裝到里面。」
「然後呢?請您用無上智慧來給魯鈍的我說明一下吧。」
「唉……」
嘆了一口氣,似是對飛厲的笨拙感到無語,永琳開始解說起來。
「不可能有人注意不到如此罕見而又不可思議的竹子,破開這竹子後將從里面生出一個美麗的女子,人類會把這個視為神的恩賜,非常細心的照料她,既不會不自由也沒有勞累,這樣的生活是可以保證的。」
「……」
「說話呀?」
說不出話來。
再一次對自己母親的無上智慧有了深刻的認識,飛厲就陷入了疑惑當中。
到底是他/媽的自己太愚蠢,還是母親的思維太跳月兌了。
而很顯然,面對飛厲的無語,八意永琳把它當作了對自己智慧的震驚。
「哼哼哼……怎麼樣?月之頭腦可以化不可能為可能!」
「啊?嗯————這個…………」
真的會那樣像童話故事一樣順利進行嗎?
蒼天作證,飛厲的這個想法就是非常的合情合理,可千多年來對自己母親形成的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讓他沒有把這個疑惑說出口。
「而且,為了防止公主的無理取鬧或是撒嬌,我先發制人準備了三種顏色。」
沒有在意飛厲那支支吾吾的言語,永琳自顧自的介紹下去。
「首先是這個,仿自然色的螢光綠;如果希望更加引人注目就選充滿了高級感的螢光黃;還有在年輕女性之間大獲好評的熒光粉紅。」
仿佛是在推銷某種商品一般,八意永琳的手推車上依次出現了三種發光竹————看著眼前這一幕,飛厲的心情十分的復雜。
他也非常的慶幸周圍並沒有第三者,否則的話,他就必須得殺人滅口才能夠得以保存母親的睿智形象了。
「那……輝夜選了哪一種?」
「她啊?她選了女性之間大受歡迎的螢光粉紅。」
「哼……如果真的按照您所說的發展的話,那麼輝夜被流放到地球上的事跡說不定還會變成地上人口中流傳的神話物語呢。」
「……還真不是沒有可能啊。」
「從竹子中取出的女孩,哈,那這個故事無疑就叫做『竹取物語』了。」
此時的飛厲尚不知曉,自己的話,有著多麼準確的預見性。
「讓輝夜的故事在那幫地上人的口中流傳嗎?倒也不壞。而且,你取的名字不錯啊,阿飛。」
「哈……謝謝夸獎。」
「對了!」
猛的一拍雙手,月之頭腦有如頓悟一般的想起了某些事情。
「我今天來著的目的,除了告訴你輝夜的情況外,還是想給你一件東西。」
一邊說著的同時,八意永琳一邊從懷中掏出了某樣閃爍著銀色光輝的事物。
那是……一個手鐲。
「這是……」
從永琳的手中接過,飛厲不解的看向了他。
「這個是聯絡器,有了這個,即使你在這里我也可以及時的聯絡到你。」
這麼說著的同時,月之頭腦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在那上面,有著和飛厲手中一模一樣的手鐲。
「啊,明白了。」
「那就好,我也差不多該走了;能進來已經相當不容易了,而探望時間也到了。」
帶著和來時一樣淡淡的微笑,月之頭腦的身影消失在了飛厲的視線中。
「嘿……」
但沒什麼好傷感的,又並非再也見不著了;三人早已經定下約定,永遠在一起的約定。
況且,度過了一段短暫卻愉快的時光,他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只是……
「喂!這個手推車和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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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俊朗的面容上滿是笑容,回想起過去,那珍藏的記憶時常會讓他感慨不已。
輕柔的撫模著右手的銀色手環,他不由得感嘆時間的變化。
已經四年了。
在這四年里,永琳成功的為輝夜爭取到減刑;就在昨日,她已經到地上去接輝夜回月球了。
而在過幾個月,便是他飛厲該流放到地上了。
他不似輝夜那般嬌生慣養,即使是在惡劣的環境也能生存下去,只是……
「嗯?」
突然的,從手腕處傳來的一陣震動便打斷了他的思緒。
銀色的手環仿佛受到某種東西的召喚,開始以特定的頻率震動起來,然後釋放出了光。
沒有任何承接的東西,但那光就留在了空氣中,並最終形成了一個飛厲無比熟悉的身影。
八意永琳。
「媽媽!」
「阿飛,時間不允許,我就長話短說了————現在你就越獄吧!」
「啊?」
一開口便讓鳳凰武神大吃一驚,這份功力除了蓬萊山輝夜,便只有八意永琳才擁有了吧。
「這……為什麼?」
「輝夜她不想回月面生活了,想要留在地上,我是決定跟她在一起的……那麼你呢?」
投影中的八意永琳輕輕一笑。
這問題就毫無意義。
根本連回答都懶的回答,飛厲就等著永琳的下一步指示。
「不要戀戰,等你到達地球,我再把我所在的詳細坐標發給你。」
「您現在在做什麼?感覺好像有一點著急的樣子。」
即使是投影,飛厲也能察覺到自己母親臉上那極細微的不自然。
「啊……我得去把其他跟我一起來的月都使者干掉才行。」
面對飛厲的疑問,月之頭腦舉起了手中的弓與箭,看她那風清雲淡的模樣,實在難以想象她接下來是要去殺人。
「祝您成功。」
「放心;那麼,你也趕緊動身吧。」
自信一笑,八意永琳對自己的身手就很有自信,如果以為月之頭腦只擁有著非比尋常的智慧就大錯特錯了。
投影消失了。
四周又陷入了安靜之中,不,並不是完全的安靜。
最起碼,飛厲可以听到自己那因為興奮而逐漸變得高昂的心跳聲。
一步,兩步,飛厲慢慢的走到了這華美牢籠的邊界。
以三米厚的合金鑄成的牆壁,即使與攻城錐迎面相撞,也休想在上面留下一絲一毫的傷痕。
而飛厲連手都懶得抬,僅僅是用自己那亮的出奇的銳目看了牆壁一眼,仿佛就好像自己能夠用目光把這個牆壁看破一樣。
可話雖如此,那由合金打造的牆壁,居然就真的被飛厲給看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