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月色十分高遠。
在寂靜的森林中,飛厲獨自一人仰望著夜空。
少見的被鄉愁攫住了心靈的他,離開了永遠亭,獨自一人來到森林。
他席地而坐,時而抬頭仰望月亮,時而閉眼回憶往事。
往日的回憶簡直就像昨日發生的事情一樣令他歷歷在目,被他記在腦海中的大多是些刻骨銘心的回憶。雖然其中既有快樂,也有令人悲傷的往事。但這種過去的體驗對于飛厲來說也是種難得的經歷。
可惜,他的回憶並沒有能夠持續多長時間。
從遠處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有什麼人靠近了。
……不,應該不是人類吧。
飛厲敢于如此斷言。因為在這幻想鄉中,敢于在這個時間段離開人之里,只身一人來到這片森林的人類可以說是屈指可數,如此藝高人膽大的家伙飛厲也只認識一兩個。
不過,他不認為正在靠近的家伙,會是他所認識的那兩個人。
听那個腳步聲,來者的體格……似乎只有十一二歲的孩子大小。
可是在幻想鄉中,一個人的外表並不能說明什麼。哪怕是看上去只有幾歲的小女孩,也有可能是已經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就比如……
……現在?
遠方的人影在月光的照耀下逐漸顯出了真身。
「唔,你是……」
在月下的森林中,與鬼的邂逅。
「哼,看到我你似乎很驚訝嘛。武神。」
一臉愉快的看著飛厲面上略微詫異的表情,那是與外表不符的狡黠。
「的確。」
干脆的承認了。
「我沒想到會遇到你,伊吹萃香」
「在這一點上,我和你大致相同。我沒想到會遇到你。看來這就是命運的安排了……」
「哈————那命運還真是可笑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愚蠢的安排。」
仿佛听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飛厲爽朗的大笑起來了。
而伊吹萃香也與他一同笑了起來。
在這夜深人靜的月夜,森林中突然回響起笑聲……僅僅想想就是十分考驗人膽量的場景。要說有什麼值得慶幸的話,那就是現在這里的生靈並沒有一個是人類了。
二人的相視而笑並沒有持續很久。
首先停止的是飛厲。
「好了,如果是為了表達遇到仇敵的喜悅,那麼這也差不多了吧。你覺得如何呢?鬼?」
二人的關系,絕對算不上朋友。
準確的說,用敵人來形容才更合適一些。
「仇敵……不,我和你算不上仇敵。」
誰料,伊吹萃香卻張嘴說出了幾乎要讓飛厲大吃一驚的話來。
……不是仇敵……
飛厲深深的打量著面前的妖怪。
和以前相比,似乎一點變化也沒有。無論是嬌小的肢體,還是那雙看上去異常巨大的雙角,還有挎在腰間的巨大酒壺,全都沒有任何變化。
不過,這也是外表上能夠觀察到的情況,而更深層的變化……
「你變了。變得比以前更灑月兌,也更強了。」
「是這樣嗎?」
對于飛厲的說法,萃香只是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
「關于我是否比以前更為灑月兌這點先拋開不論,就我變得更強這一點來說————我倒認為是那只是因為你變弱了。」
「嘿,我變弱的有這麼明顯嗎?」
「有哦,明顯到能讓認識你的人一眼看出來。」
這番率直又尖銳的感想也只是讓飛厲搖頭一笑,他似乎全然不將自己的實力下滑放在心上,或者說,相對于這件事,此刻有更讓他在意的事情。
「那麼,不嘗試報仇嗎?為當年死在我手下的數萬同胞報仇雪恨————如果我的實力衰弱至此,現在正應該是大好時機才對。」
極為矛盾的,他對著鬼提出了對自己不利卻又對萃香充滿**力的建議。
于情于理,伊吹萃香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可這並不代表她就一定會答應。
「說什麼傻話。為什麼我要去做那種事。」
連一絲的猶豫也沒有,伊吹萃香拒絕了飛厲的提議。
「與其有時間來打打殺殺,我們倒不如來喝酒吧。」
說著,女孩外表的鬼,慢悠悠的走到了他面前,學著飛厲的樣子,一樣在地面坐了下來。
掏出腰間的酒壺,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如何,要喝嗎?」
「我說……你難道忘了你有多少同族死在我手上嗎?」
沒有展露出特別的驚訝,但飛厲還是對萃香發出了質問。
但對方連眉毛都沒眨一下。
「沒忘啊。怎麼可能忘記啊……不過,難道你就忘了你有多少同族死在我們手上了嗎?」
雙方的立場是同等的,甚至嚴格來說,還是飛厲更加站得住道理一些————因為在當年的那場大戰中,萃香她們才是侵略者。
「…………」
沉默良久,飛厲才終于開口。
「好一張尖牙利嘴,看來你的確是進步了不少。」
這,應該算得上是夸贊。和以前相比,現在的伊吹萃香的確是更加游刃有余了。
可這份稱贊卻只是讓她無奈的晃了晃頭。
「就算我進步了,而你又退步了,我不還是一樣打不贏你。」
「這可未必,不試試怎麼知道。」
「不用打我也知道結果如何……武神始終還是武神啊……」
伊吹萃香發出了不怎麼悲傷的嘆氣。
作為年齡已達千歲以上的大妖怪,她並不缺乏判斷敵我雙方實力的眼力。
的確,飛厲的實力下滑是不爭的事實。但即便如此,卻也仍然凌駕于伊吹萃香之上。
「話說,你坐在這里干什麼呢?賞月?」
「……回憶往事。」
「喔……」
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讓萃香發出一聲長音。
「還真是意外的回答呢。可以讓我听听是怎樣的回憶嗎?」
「也有關于你的回憶就是了……」
飛厲的話讓伊吹萃香的嘴角扭曲了起來,那是個不怎麼愉快,反而帶著苦澀之意的微笑。
「哎呀呀,我大概知道你在回憶些什麼了。」
現在回想起來,她們當時的確是做了個非常愚蠢,非常讓人後悔的決定……
「————事到如今,你還在想什麼傻事嗎?小鬼。」
火焰般的黃金之瞳直視著萃香的雙眼,讓豪邁的鬼頓時產生了一種被看穿的錯覺。
可是,相對于自己的想法被徹底看透這件事,伊吹萃香更在意的是……
「先撇開我是否在想什麼傻事這一點不談,你剛才叫我什麼?武神?」
「沒听清楚嗎?那我就再重復一遍好了————小鬼。」
盤腿而坐的雙方,飛厲無疑才是更高的那一個。此刻憑借著身高差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伊吹萃香的他,所說出的「小鬼」這兩個字,理所當然的特別具有說服力。
「在我的面前,你也就是個小鬼而已。」
帶著不容置疑的神情,飛厲這樣說道。
作為一個妖怪,伊吹萃香的存在時間已經超過千年,似乎無論如何小鬼這個稱呼也不應該用在她的身上。但這也不過是相對而言,已逾七千歲的飛厲,年齡絕對要超過萃香幾倍。正因如此,小鬼這個稱呼在某種程度上用的甚至還算恰如其分。
同樣意識到這一點的鬼,並未在這上做出過多的爭執。不過,她那不怎麼好看的臉色就已經非常直白的表達出了她對這個稱呼毫不中意這一事實。
「所以……把你的酒拿來吧。」
言罷,飛厲不客氣的將伊吹瓢從鬼的手中拿了過來。
從他臉上的微笑來看,他的心情倒是頗為不錯。
看來對于他來說,伊吹萃香那氣惱的神情足以讓他的心情愉快。
完全沒有在意間接接吻這種不值一提的問題,他從酒葫蘆中痛飲了一大口酒。清澈甘冽的液體滑過喉嚨,直達胃部。
「雖然我是說喝酒……不過你還真是不客氣呢。」
「我沒打算和你客氣,反正你的酒也是無限的。」
「我倒是沒什麼意見,不過光喝酒也未免有些無聊了吧。」
「怎麼會無聊……我可是有不少問題要問你的,有關于那次戰爭的事情。」
收起了不滿,鬼輕輕的笑了起來。
「關于這一點,正合我意。」
立場的不同,看待事物的想法自然也會有所分歧。不過,通過交流這種差異應該是可以消除的。
于是,千年前的故事便就此再度拉開了帷幕。
除了曾經親歷者,和交談的二人外,再不會有人知道這久遠故事的始末。
如果說有的話,那便是頭頂的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