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的風十分溫柔,別說肅殺之氣了,連喧囂都沒有。
但是,矜羯羅還是敏銳的從空氣中察覺到了一絲本不應該有的燥熱之氣————那是戰場的氣息,因為與月都本身的氛圍實在太過不符,所以很容易就分辨了出來。
這大概是妖怪們因為知曉戰斗的將臨而散發出的斗氣吧。因即將到來的死斗而熱血沸騰對于鬼族來說不過是常有之事————哪怕是速來冷靜的矜羯羅,也完全不能例外。
看著轉身離去的月都人那孤傲的背影,她握緊了自己的鬼切。
意外的是個好對手呢。
正當這麼想著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說啊」
金發的鬼女正一臉無奈的看著她。至于為什麼會有這種表情因為她對于某件事情感到不可思議。
「有什麼問題?」
雖然矜羯羅發自內心的不認為憑借勇儀的那個腦瓜能夠問出什麼建設性的問題,不過她還是主動的反問道。不過必須要知道的是,這絕不是因為善解人意,而只是單純的自暴自棄————矜羯羅十分肯定這家伙無論怎樣都一定會把問題問出來,到不如自己說出來干脆些。
「為什麼,那家伙在面對你的時候這麼配合啊?」
結果跟我們說話的時候那態度用傲岸不遜來形容都有所不夠————這反差也強烈了吧。為什麼會有如此大的區別?
「那你說是為什麼?」
矜羯羅語氣冰冷的說道。
「嗯。」
被矜羯羅反問了回來,勇儀的表情僵硬了那麼一剎那,不過也僅僅只有一剎那。對于豪爽的力之鬼王來說,麻煩的事情連多想的必要都沒有,只要將內心的感覺說出來就可以了
然而,有時這就是最糟糕的選擇。
「也許他對你一見鐘情了。」
言罷,她興高采烈的看向矜羯羅話說難道她還指望自己的答案能夠得到贊賞嗎?
「大概。」
但從四面八方刺來的視線中,所蘊含的大多是些微妙的情緒,這一點讓勇儀知道自己說錯了。
「唉我也沒指望從你那能听到什麼靠譜的回答,不過既然你問了。那麼我就姑且回答你,他之所以那麼配合,是因為已經達到了目的。」
目的這是個容易激起警戒心的詞匯。最少那智武流的的確在听到了這個詞的那一剎那提起了精神。
「目的是這樣嗎?明明我們是如此明顯的來者不善還特意的跑來問那麼多,就算是出于謹慎才這麼做,但那個男人還是說了許多無意義的話,與他給人的印象完全不符啊。」
那智嘗試著剖析對方的目的,一個設想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如果說那傲慢的態度不是偽裝的話,那麼他難道是在爭取時間嗎?」
「不錯。他就是在拖延時間。」
矜羯羅對那智的結論表示贊同,她打從一開始就看穿了朧的目的。
可是,她接下來所吐露的話語,卻不禁使眾人大吃一驚。
「恐怕是想要為援軍的到來爭取時間吧所以我給他這個機會。」
看著矜羯羅那不含一絲動搖的冷淡面孔,那智武流像是試探一樣的問道。
「你認真的嗎?」
「我從來不做無意義的事。」
的確,在某些方面矜羯羅和那個月都人十分相似,如此斷言的鬼,其態度該說是從容不迫還是居高臨下呢?那智無法分辨出來,不過他還是等待著她的解釋。
而矜羯羅也沒有讓他失望。
「乍看上去,我們不應該給他們援軍到來的任何機會,直接打進去才是最賢明的決定————但是這種想法其實本身就是錯的,是下策。」
就如矜羯羅所說的那樣,妖怪們不但不能攻進月之都市,還必須給予對方集結軍隊的原因是
「沒有地利,是嗎?」
那智武流搶先說了出來,聰慧的天狗只是稍加提示,就已經認識到了之前的局限性。
「不錯,如果進去的話,我們本身對于地形並不熟悉,冒然沖入未知的領域實在是愚蠢至極的決定。」
其實從地上跑來侵略月上這個舉措也不見得有多麼賢明,不過要是什麼都不做的話情況只能變得更差,所以矜羯羅並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口。
「所以我才會特地給月之民時間,這樣的話,他們就會在開闊的地方與我等正面交戰,雙方的戰勝與否完全取決于實力之間的差距,雖然不怎麼華麗,但這才是上策。」
不得不說矜羯羅的話還是相當的具有說服力的,這完全不是因為她本身多麼的具有雄辯之才,而僅僅只是因為她說的是事實————不過,有人注意到了另一個其他人完全沒注意到的地方。
「我說那個啥,我有個問題,可以問一下嗎?」
高舉右手的勇儀提出了個問題。閃爍著單純求知欲的雙眼實在是耀眼非常。
「問吧。」
縱使仍然面不改色,不過誰都听的出來矜羯羅的這一句「問吧。」說的相當勉強,她根本就毫不遮掩自己不想回答這件事。
可就想之前提到過的————無論怎麼樣,只要勇儀想問她就一定會問。
「那個,你剛才提到了下策和上策是吧,那麼中策是什麼我想听听。」
呃————極其少見的,矜羯羅遲疑了。
因為她根本沒有所謂的中策不過看著眾人期待的目光,她又不太好意思把話說出口。
「這個、中策啊中策」
可惜,矜羯羅臨時思索起那個所謂的「中策」,結果好半響依然毫無所得。這讓她不由頓時感覺煩躁起來。
「話說哪里來的什麼上中下三策,戲劇看多了吧你!想要贏的最王道,最上策的辦法就是以多勝少,以絕對的力量為勝。」
「說到最後還不是要憑實力分高下,我還以為你能想出什麼了不得的戰術呢,真叫我失望。」
似乎是對矜羯羅那推月兌一樣的說辭感到無聊,勇儀的語氣中充滿著一種溢于言表的失望之情————而這,就刺激到了矜羯羅。
「戰術?!你跟我提戰術?」
仿佛被「戰略」這個詞激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向來缺乏表情的矜羯羅居然極之難得的笑了起來,真可謂是鐵樹開花了。
只是嘛……那幾乎裂到耳根,讓人聯想起新月的凶惡微笑。實在讓人無法相信是心情愉快的表現。縱然矜羯羅的相貌其實美麗非常,不過在這惡形惡狀的襯托下只會讓人覺得是鬼神在世。
「呃……怎麼了?」
似乎同樣被矜羯羅少見的舉動嚇了一跳,以勇猛剛毅著稱的星熊勇儀在說話的同時也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我問你,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相遇時的事情嗎?不管你是否還記得————但我是永遠忘不了。」
听到矜羯羅的話,勇儀倒是一點也沒有涌現出憶往昔的感慨來,反倒是表情一滯,面色古怪(或者說尷尬)的笑了起來。
瞧勇儀這反應就知道她也一定沒忘。
矜羯羅說的是一樁陳年舊事————現在聲名卓著的四大天王,在那時還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小輩,那也是她們四個的第一次相遇。
在大約八百年前,依然是群妖割據的戰亂時代,鬼還未完全成為極東島國的妖怪盟主的時候,矜羯羅還只是一個年輕的鬼。
那一天,她只是去像往常一樣執行斥候任務……和她一起的是另外三個不認識的家伙。她們的名字分別是伊吹萃香,星熊勇儀,茨木華扇。四個鬼作為一小隊。
然後,星熊勇儀強烈要求自己一定要當隊長帶頭,另外兩個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興趣,而矜羯羅因為初次見面被勇儀那可靠的外表給唬了過去……她完全沒想到這家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很,所以也就同意了勇儀的提議,讓她當了隊長。
至此為止都還算正常……不過後面的發展就超出了矜羯羅的預料。
也不知道該說是運氣好還是不好,她們確實探查到了敵情……上百個妖怪組成的散兵游勇,恐怕只是沒有部族的妖怪自發性結成的群落吧。按照道理來說這個時候應該回去報告情況才是,然而星熊勇儀卻非說要想想戰術……這有什麼戰術好想的?矜羯羅完全不明白。
結果他|媽的的什麼戰術!這白痴在吭哧了好一會兒也說不出什麼真正具有建設性的方針後,舉起拳頭就直接打了過去!
那可是上百個妖怪!而那時的星熊勇儀可不是大妖怪,按年齡來看可說是貨真價實的少女……獨自一人正面對付如此多數量的妖怪,她的下場橫豎都只有一個死字。
要不干脆拋下這白痴不管得了?————沒有猶豫多久,矜羯羅就摒棄了這個在她看來十分具有**力的想法。
先不提那兩個已經上去幫忙這件事————對于同伴見死不救不是鬼的風格。
于是,四個鬼族少女在經過一場驟雨腥風的廝殺後,確實的將三十倍多于自己的敵人擊殺了。這多虧她們遠遠超出同期妖怪的力量……雖然年歲尚淺,不過天資卻毋庸置疑。
非要說的話,這也算是個不錯的收場。最起碼四人的關系因為這次事件好了不少……然而、矜羯羅永遠不會忘記勇儀是有多麼的「可靠」,還有她那別出心裁的「戰術」就是了。
「士別三日,自當刮目相看……你該不會是把我當白痴了吧?我可成長了不少呢。」
「刮目相看?」
矜羯羅並未正面否定勇儀的話,不過從她那反問的語氣還有斜眼瞥過來的毫不留情的苛責視線,讓勇儀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該不會在人格上已經遭到了這家伙的鄙視吧?
「等一下!你是在鄙視我嗎?」
居然才意識到這件事情嗎?!————對于星熊勇儀的後知後覺,圍觀的眾人已經到了慘不忍睹的程度。
「是誰說我沒有戰術思想的!那只是矜羯羅的一己之見而已,別人肯定不是這麼想的。」
雙眼中似乎燃燒起了熊熊烈焰,她為了挽回自己的名譽而涌現出了非同一般的斗志。
看到信心滿滿的勇儀,大部分良心尚存的大妖怪都明智的保持了沉默……他們不忍星熊勇儀的希望如此快的破滅。
不過……既然說是大部分,那麼也就代表著還有那麼一小撮無良的家伙。
就比如伊吹萃香。
「哎呀……你的戰術素養幾乎和我一樣高呢。」
笑嘻嘻的說出這番話的萃香,倒意外的頗有自知之明。
只是,這一回連勇儀都在一瞬間領悟了。
「那不就是根本沒有嗎?!」
「你本來就沒有啊。」
面對鬼的怒號,萃香滿不在乎的聳了聳肩。又再接著說道。
「承認吧————你就是個空有蠻力的傻大姐。」
如同閻王一樣,萃香對勇儀的人生給出了不容置疑的定義。但問題就在于……勇儀根本沒打算接受。
「誰要承認那種事情啊!那根本不是事實好吧!」
「不,那就是事實。」
「我明白了……」
帶著了然的神情,勇儀點了點頭。她的語氣十分果斷。
「這是個騙局……你們兩個就是在耍我玩是吧?你們兩個合起伙來耍我。」
「真可惜……並不是那樣的。我倒是可能做那種事,不過矜羯羅可沒那麼無聊,你要是不信的話,可以問問其他你熟悉的家伙。」
「問就問!我何懼之有。」
言罷,勇儀極為干脆的將視線轉向了茨木華扇,然而這一回,熟悉的友人卻像是不敢與她對視般移開了視線。
「喂!你說話啊!華扇?」
而且、對于勇儀的逼問,她似乎是打定主意不開口了。那僅僅閉上的櫻色嘴唇很好的證明了這一點。
「呃,你就別難為她了……換成其他人怎麼樣。」
看到這個情景,萃香苦笑一聲,對勇儀建議道。
「……好吧。」
勇儀也勉勉強強的接受了這個建議,不過從她那露出些許陰影的神情來看,華扇的表現給她留下了相當不妙的預感。
「那麼,那智……」
她將目標又換到了正直的天狗身上,可是……
「喂!你在笑什麼?」
「嗯,我沒笑啊?」
誠如那智武流所言,他的確沒笑。只不過那面部肌肉扭曲的表情,正是想笑又不敢笑,幾乎要憋出內傷的最有力的證據。
「……嗯,算了,快回答我。」
「回答什麼?」
「你覺得我是否具有戰術素養?快回答,不許說謊。」
「這個嘛……天魔大人你怎麼看?」
但大大出乎勇儀意料的,那智武流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像踢皮球一樣把問題交給了一旁的天魔。
「要我說嗎?」
拖長聲調的同時,少女還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勇儀。
「也許她關于戰術方面的素養全部都轉變成了胸前的那兩坨————哎喲!」
話還未曾說完,天魔就抱著腦袋慘叫起來。
準確的說,是發出了一聲屬于少女的驚呼。至于為什麼會這樣,因為一旁的湊斗景明為了阻止了自己的妹妹繼續失禮下去,立刻毫不猶豫的對少女的額頭釋放出了一記雖然疼痛但絕不會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的鳳眼拳。
「她的失禮之處還望多多包含,勇儀大人。」
哪怕是道歉身上的陰郁之感也沒有減弱半分,這就是湊斗景明這個男人的風格。
不過那種事情怎樣都好,對于現在的星熊勇儀來說,她想讓這位大妖怪中少有的常識派(?)回答的問題只有一個。
「快回答我,景明,你說我是不是一個會考慮戰術的家伙?」
紅玉般的雙眼猛瞪著面前的男人,那簡直是可以讓猛虎或雄獅也退避三舍的眼神。不過湊斗景明也絕非尋常野獸可以媲美的,他也是大妖怪。所以勇儀那極具迫力的眼神並未讓他露出任何異樣的神色。
「還真是富有藝術性的問題啊。」
「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應該是個十分具有戰術素養的人才對啊!」
「為何每句話都這樣富有藝術性呢?實在讓在下傷透腦筋。」
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景明雖然沒有正面做出回答,不過他言語中的殘暴性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
勇儀已經沒有想要繼續問下去的了,前面所有的話加起來也不如湊斗景明著兩句話的傷害力大。
事到如今還是干脆的承認吧。那樣自己的面子還能好看點。
「我明白了,我就是個空有蠻力的傻大姐。」
多少帶著幾分自暴自棄的話語,尤其在加上勇儀此刻那灰白的臉色,更是加深了這種感覺。
「不,你說錯了,勇儀,你並不傻。」
但矜羯羅並不能認同這種說法。
「你只是太過直率而已。」
星熊勇儀可說是鬼的典型,她的思維方式就是真念一直線,單純筆直的思維,不含任何的拐彎。可以說就是鬼的秉性。
鬼的智能還要凌駕于人之上,鬼也並非只知戰斗的修羅,事實上絕大部分的鬼都精通禪理,具有相當的文學功底————就是勇儀這麼一副大咧咧的樣子,若有必要,她也能夠造出好幾篇可以流傳千古的好詩詞來。
但鬼的內心實在太過直率了,這就讓他們經常是被欺騙的一方,也顯得他們很愚蠢。
但這並不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情。值得夸耀的不是人的復雜,而是獸的單純。
「你是在安慰我嗎?」
完全沒想到矜羯羅會這麼說,勇儀驚訝的看著她,就好像她是第一次認識矜羯羅一樣。
「是、不,也不完全是、我只是單純的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而已。」
臉上看不到任何說謊的神色,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矜羯羅沒有任何說謊的必要。不過,那微微泛著紅暈的臉蛋是怎麼回事?
勇儀張開了嘴又想在說些什麼。
————可惜,最後的閑暇時光,已然在不知不覺間徹底消耗殆盡了。
「不好意思。」
一個稍顯沙啞,卻透露出一種奇怪的性感的女性聲音,突然插入了這場奇怪的對話中。
「我不是故意要打斷你們充滿友愛的互動,不過啊」
嘴角掛著些許惡質的微笑,大蛇丸用右手指著對面,也就是月之民的軍隊所在的位置說道。
「敵人大概已經集齊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