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來看我的啊……」
端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愛麗絲如此沉吟道。
作為一個孤單一人居住在森林深處的魔法使,她的聲音中沒有任何因被人掛念而產生的喜悅,可同樣也沒有任何的厭惡。
應該說,她只是單純的為了確認這件事是否屬實而重新發問了一遍。
「那當然咯!」
而對于這份疑問,毫不猶豫的給出回答的人,除了魔理沙之外當然不可能再有其他人。
————先扯個題外話,現在他們所在的地方即是所謂的客廳、也就是會客室。
非常雅致的地方,先不論豪華與否,但所有的家具都是格調優雅的逸品,給人一種非常高級的感覺。驅散了下雪天帶來的陰暗的壁爐里的火焰更是增添了這種氛圍。
在這種環境下、一切庶民的行為都是不允許的吧。無論是誰都會產生這種想法,從而讓言行舉止下意識的莊重起來。
不過……話雖如此、從霧雨魔理沙那盤腿坐在沙發上的放松姿態來看,與其說她是坐在高級的沙發上,倒不如說更像是坐在竹子編織成的板凳上才更合適些。
真是遺憾,看來這位少女完全沒有被周圍的環境感染,依然保持著自我的風格,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也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情。
至少旁邊的兩人都沒有展示出任何的反感。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們對于這種行為不在意,愛麗絲只是單純的已經習慣魔理沙的這種風格。
而飛厲……雖然神情平靜,不過從他那緊閉的雙眼來看,也許他是在抑制一巴掌拍在魔理沙頭上好讓她收斂一下這種也未可知。
「那麼……叔叔也是嗎?」
愛麗絲又將探尋的視線轉向了坐在魔理沙身旁,其姿態卻天差地別的男人。
哪怕是坐下也絲毫沒有任何松懈的身姿,和旁邊那個幾乎要癱軟成一團的家伙可真是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
和經常串門的魔理沙不同,飛厲無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典型。但他不來愛麗絲家恐怕不是因為他的個性市儈到非得有求于人時才會來拜訪,而是因為顧慮到愛麗絲的個性吧。而且嚴格來計算的話,愛麗絲受到他的幫助比少女所給予他的幫助要壓倒性的多。
「嚴格來說,我只是跟著魔理沙來串門罷了。但說的直白一點,沒錯,我也是。」
這話說的並不怎麼漂亮。
但是作為表達出意思的話語來講,已經足夠直率。
愛麗絲不討厭這種直爽。
因為漂亮的假話和刺耳的真話……她無疑更喜歡後者。
「不過……」
說著、這個男人話鋒一轉。
「看來我這個男性在這里妨礙到少女們的交談了……這可真是糟糕。」
「……」
可以反駁的話有很多,但是愛麗絲卻說不出口。
即便是她和魔理沙只見也並不是總是有很多話說。魔理沙一個人在那里說個不停,她一言不發的傾听也是常有的事。
不過這種獨角戲意外的沒有產生任何不好的氣氛……這大概是因為愛麗絲並沒有無視魔理沙,而是在認真的聆听吧。雖然沒有給予回應,可這也可以稱得上是一種另類的交流。
但是,如果有飛厲這個第三者在場……會感到異常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應該說,愛麗絲從來沒有讓一個男性如此接近到這種地步,本來她身邊認識的男性就基本只有對方一個,雖然只是自我意識過剩,不過果然還是有點不舒服。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既然來到這里,就請讓我厚臉皮一把吧。不過在那之前,我先去泡幾杯茶喝來聊表歉意。」
言罷,他從沙發上干脆利落的站起來,向著廚房的方向走去。
「————」
愛麗絲想要說點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總感覺對方就像是被蠻不講理的自己趕出去的一樣,少女受到了來自自己良心的小小譴責、
而飛厲注意到了愛麗絲的欲言又止。
他當然理解少女的心思是什麼。在給出了一個寬慰的微笑後,他就消失在了兩個女孩的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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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廚房也和外面一樣,十分的漂亮。不過飛厲僅僅只是大致的掃視了一下就失去了興趣,因為他已經很清楚的了解到構造,而對于目的明確的他來說,浪費太多的時間完全是沒必要的選擇。
他拉開了灶台下的櫃子,從中那除了三人份的陶瓷茶具。放在了作業台上,可很快飛厲就遇到了一個難題。
該泡什麼茶呢?
說是難題,但也沒有難住飛厲太久……甚至連兩秒都沒有。
畢竟,紅茶這個選項是無論如何都可稱之為完全之策的。尤其自稱為都市派魔法使的少女更不會拒絕的吧。
然而……
「……茶葉在哪?」
看著不能用尋常來形容其面積的廚房,飛厲一時犯了難。
由于這里不用的櫃子像山一樣多,所以想要找出那個存放著茶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要是以為這能夠讓他退卻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那超乎想象,能夠穿透近乎一切物質的微觀視力、還有逼近光的神速,可不只是擺設。雖然用在這上面似乎有點小題大做,但飛厲可不是那麼迂腐的男人。
就在他打算用超級視覺將所有的櫃子掃視一遍的空擋,一個稚女敕又溫和的聲音突然在飛厲的耳邊響了起來。
「……那個,您需要幫助嗎?飛厲大人?」
帶著幾分羞怯,似乎恥于見人的聲音。不屬于開朗的魔理沙,亦非冷靜的愛麗絲,那麼,說話的人到底是誰?
飛厲轉頭望去,卻沒看見任何人————只是看見了一個漂浮在空中的人偶。
那是一個只比手掌略大一些、胸前系著紅色蝴蝶結的人偶,穿著深藍色連身長裙,女僕特色的白色短圍裙。背後還有一對透明的翅膀,正是那不斷扇動著的雙翼讓其漂浮在了空中。
毫無疑問,這是愛麗絲•瑪格特羅依德制作的人偶。
但是,似乎並不只是如此。
飛厲也見過愛麗絲的其他人偶,但這個特別精致。他那賴以自豪的雙目絕沒有看錯的可能性。
那金色披肩的長發,還有和其主人相比也不遜色的美麗眼眸————若不是手的部分還能看出人偶的球狀關節來,飛厲幾乎要以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小妖精之類的生命了。
可即便如此,這還是值得贊嘆的技藝。
「不,交給我吧,愛麗絲。要是這種事情還需要你的幫助,那我恐怕就無地自容了。」
從容的應對著話語。可飛厲在內心卻在暗自苦笑,他沒想到自己在這個少女的眼中是如此的不可靠,以至于泡個茶都得需要對方來叮囑。
他的想法基本上沒有錯誤。
愛麗絲的人偶可以自由的走動以及進行交談,看上去就跟活的一樣,可事實上這並不是這些人偶自律的結果,而是被愛麗絲操控的結果。
————此刻的飛厲還不知道,這一想法在今天就是最後一次出現了。
「……不,並不是愛麗絲小姐。是上海自己想來幫助您的……」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
飛厲困惑的眨了眨眼楮。
……和平時的從容大相徑庭,少見的表現出對于某種事物超出預料的驚訝。能夠看到逾萬歲的飛厲露出這種表情,上海人偶已經足夠憑此在大妖怪中好好炫耀一番了。
當然,本性單純的人偶小姐不明白這是多麼稀奇的事情。她只是帶著不安的神情看著明顯出于困惑之中的飛厲。
「連神情都惟妙惟肖……你剛才是說你是以自己的意志到這里的?是這樣嗎?」
老實說,上海完全不能理解這位先生為何以如此鄭重其事的態度提問,可她也沒有任何不回答的理由。
「是的,這怎麼了嗎?飛厲大人?」
面對人偶的再次回問,這一回飛厲卻沒有回答,而是恍然大悟的嘀咕著。
「是這樣啊……這就是所謂的自律人偶。」
「是的,上海是愛麗絲小姐制作出的唯一一個自動人形。」
「為何我從來沒見過你呢?」
「因為上海也剛剛誕生沒多久……時間不超過一年,而上次飛厲大人來的時候,沒能注意到上海。」
听到人偶的話,飛厲不禁愕然無語。
上一次他跟愛麗絲的會面……是那次有關魔理沙的會談吧。他被愛麗絲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沒觀察四周,而且就算是自律人形,也還是人偶的一種,飛厲也很難從氣息中發現發現什麼異常來,忽略對方也是在正常不過的了。
不過,比起他沒有注意到上海。
上海倒是對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本來嘛……愛麗絲小姐的朋友就很少,而說到男性朋友更是一個都沒有。突然出現一個前來拜訪的男性,怎麼能不叫上海在意。
後來雖然得知那是愛麗絲小姐的長輩,不過給上海留下最深記憶的還是對方那從容溫和的風度還有仿佛神賜的美貌。
不愧是愛麗絲小姐的叔叔————也是那麼美麗的人物。而且看上去好像更容易相處一點。
被飛厲所展現出來的華麗一面所迷惑,正因如此在看到他好像陷入了困難的時候,上海才會過來幫忙。
「還真做成了啊……給道具安上虛假的人格這種事情。」
然而,他那無論如何也無法用溫柔二字來形容的言辭,一下子就讓抱著熱情的上海感到了幻滅。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上海的想法————不,應該說他這種無視正是把上海當作工具的最好體現。
「有的時候魔法使挺愛做這種無意義的事情……雖然我也不太明白這是為什麼————嗯?」
自顧自的說到一半,他終于注意到上海的表情。
與剛才令人感覺到羞怯的態度相比,那副強忍著眼淚的悲傷模樣更是惹人憐愛。同時也不禁讓人對能讓她傷心的家伙產生憤怒。
「連悲傷都能模擬出來嗎……不愧是愛麗絲呢。」
可是,男人就像是絲毫的負罪感也沒有。依然說出了刻薄的話語。
就像他說的那樣,他根本只拿上海人形當作一件工具……也許擁有人格的上海人形,在他的眼中連合格的工具也稱不上。
上海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在愛麗絲小姐面前看起來那麼溫柔的先生現在又會這麼冷酷。
要是讓妖怪賢者知道她的想法,肯定會立刻嗤笑起來。
要說這個男人的溫柔……也不全是假象。可他也有未曾向其他人展現出來的冷酷、傲慢的一面。
應該說……他只向中意的對象展現溫柔的一面,或者說,那正是他為了捕獲獵物而造出的餌食才對。
「……您說的話也未免太冷酷了,飛厲大人。」
語氣、措辭一點也不激烈。倒不如說那聲音中還保持著一點也不強硬的柔弱,但是這無疑就是上海的反抗。
當然,這種軟弱的反抗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我並不這麼認為。」
他不帶愧色,迅速的做出了宣言。
「所謂的人偶,本來就是對人高度擬化的實體————也就說人偶本來就是為了模仿人類的偽物……當然,我不討厭那種美感就是了。」
是的,在飛厲看來,人偶就保持著人偶的樣子就好,因為那寶石眼珠已經足夠美麗了。不需要在加入所謂的感情來再去增添什麼。
「至于給人偶增加虛假的人格這種事情……我更是討厭了。」
「誰說上海的人格是虛假的————至少在對于愛麗絲小姐的愛上,上海絕對不存在任何的虛假!」
挺起胸膛如此說著的上海人形,第一次表露出具有迫力的態度。
這恐怕是因為她無論如何也不想被人說對于愛麗絲小姐的關愛是虛假的吧。
然而連這份小小的心願,男人似乎都想要打破。
「這可難說。」
帶著冷酷的微笑,飛厲接著說道。
「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愛著愛麗絲嗎?」
「————哎?!」
僅僅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就讓上海說不出話來。
「能回答上來嗎?如果回答不上來我來告訴你,因為你是被這麼設計的。創造者希望你愛著她,所以你也就回應著這份愛————但歸根究底,那不過是早被確定好的、虛假的愛。」
飛厲確信,這是自己的勝利。
然而……他實在是太過天真了。
「……愛需要理由嗎?」
看著充滿絕對自信的飛厲,上海不由怯生生的反問道。
這一回————啞口無言的人輪到飛厲了。
而且他也在瞬間意識到,這就是自己的敗北了。
人偶————不,上海的反問,並不是「愛不需要理由」的意思,而是在詢問著「毫無理由的愛難道都是虛假的嗎?」。
對于飛厲來說……這是無法讓他給出否定的問題。
毫無理由的愛都是虛假的嗎?
————他無法否定這一點。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重復了兩遍這個詞,臉上浮現出了釋然的笑容。
「……是我錯了啊。」
哪怕只有這份愛是真的,他也不能否定上海人形的人格是虛假的。正因如此,他向著人偶低下了自己高傲的頭顱。
他沖漂浮在空中的人形深深的鞠了一躬,就為了剛才所說的那些錯誤的話。
「哪怕是人造之魂也絕不是虛假的……我為自己剛才的那些傻話感到萬分抱歉。」
「……唉?」
而上海還完全不能理解,為何飛厲產生了這麼大的轉變。這全都是因為她下意識反問的一句話。
人偶張著小嘴、驚訝的瞪大了漂亮眼楮的模樣被飛厲看在了眼中,對此他只是輕輕一笑。那是個與方才的冷酷截然不同,充滿歉意的笑容。
————他恥于剛才那樣全盤否定著上海的自己。
說了那麼多的嚴酷的話,不用說他肯定給上海人形造成了心理創傷才對。
但現在要做的不是去沉浸在後悔中……而是如何讓自己的過錯得到彌補。
「上海小姐。」
想到這里,他盡力擺出了自己最能安撫人心的微笑。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在暗暗祈禱這能夠起到作用。
然後,飛厲與上海之間的交談又再度開始了。
————當然,從最後飛厲離開愛麗絲家的時候,擺著胳膊目送他離開的上海人形來看,他那無往不利的美男子魅力還是起到了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