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鋪事件幾乎讓韓星的心里處于崩潰的邊緣,那些腥風血雨的畫面,充滿了她整個腦子,她覺得自己不能再東去了。她必須找個地方隱藏一段時間,讓誰都找不到,尤其是藍衣。
而且東邊的藍靈珠已經落入龍恆和妖姬手里,憑她再怎麼有本事,也是奪不到的。因此她突然轉向南下,重新回到莫邊山的瀑布旁時,她一頭便扎了進去,任由冰冷的水從頭上傾泄全身。
一路上,她氣都不喘,好似在與時間賽跑,從八里鋪至莫邊山,十幾日的行程她硬是在一天之內飛到。因為她怕冬天趕在她的腳步前,凍結了水流,她再也洗不掉滿身的血污,滿身的血腥味了。
可是她盡管在水里站了好久,她還是覺得血水浸到了她的發里,滲進了她的皮膚里,最後與她的血混合,將她變得骯髒不堪。
「好髒,好髒……」她在心中()喊道,使勁的用手搓著手臂、臉頰,以至于那里的皮膚血痕累累。
「怎麼還這麼髒呢?」她氣惱,雙手雙腳用力的在水里亂打亂踢。累了,她就撲倒在水中,順著水流而下,最終被送到岸邊。一路上她都睜大了雙眼,因為好幾次都在睡夢中被探听心聲,她已經不敢再入睡了。
秋天的風很涼,更何況是漆黑的夜里帶著秋雨的風,但她冰冷的尸體完全感受不到涼意,內心的焦躁也就無法冷卻。而且八里鋪腥風血雨的畫面一遍遍的在她腦海里閃現,跳動著就像火焰撩撥著她的心,躁動不安。
「為什麼?」韓星靜靜的躺在岸邊捫心自問,任由風吹雨打。
「為什麼我控制不住自己,要掉進藍衣的圈套?那些村民與我何干,為什麼我要為他們大開殺戒?為什麼我要滅掉一個族類呢?」
風撩撥著她的耳膜,心聲也在叩問著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模糊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那聲音很輕,就像游絲時斷時續。
「風聲嗎?」。她認為是自己听錯了,確實在風雨交加的夜里,除了幽魂,誰會在大半夜里游蕩呢?
她睜著眼楮,想看看雨是怎麼從天上落下來的,而一滴雨恰好落入她布滿血絲的眼里。滑滑的水珠就像沙子,在她眼里摩擦著,弄得她的眼楮好酸,忍不住一股晶瑩的液體從眼角滑落。
她趕緊撐起結界,盡管她告訴自己這並不代表哭,可她還是介意淚水被誰看到,被誤以為自己很脆弱。
「你還想掩飾什麼呢?」韓星無奈的想道︰「果然你怎樣都擺月兌不了俗世的眼光,星,你好沒出息啊。」
她突然想起三百年前,自己離開終極山時師父說過的話︰「世靈均以看穿七情六欲為月兌離是非,而你即使看透了這些,仍甘願受那七情六欲所擾。所以你雖有慧根,卻終不能靜下心來學道。今日你離終極山而去,日後就不用回來了。」
當初就因自己念念不忘紅塵俗世,師父才對自己失望。可為什麼自己就是不願放手這個世界呢?
韓星看著秋夜的雨打在她的結界上,濺起小小的水花,慢慢的滑落在地。她的思緒正隨著風雨來回飄動,卻有飽含滄桑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將她拉回這個世界。
「落雨紛飛撩霧氣,風拂枝葉聲聲頻。斜倚欄處漆黑里,獨使浪者空寂心。」
「獨」和「寂」字深深的觸動了她的心,「好一句獨使浪者空寂心啊。」她在心中感嘆,「難道在這深夜里真有誰寂寞的睡不著覺嗎?」。
那聲音由遠及近,一遍又一遍的傳來,熱淚再一次佔據了她的眼眸,順著眼角滑落,滲進她烏黑凌亂的發里。
此情此景,她從虛空中抽出魔笛,為那淒楚的聲音伴奏。巧合的是《離歌》的韻律,竟完美的與那首詩歌合上了節拍。待到她的笛聲停止,那聲音卻也戛然而止。
她躊躇了一會兒,終于耐不住心的焦躁,起身想要找找那個和自己一樣孤寂的生靈。可是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她失落的在一個漆黑的洞前停下,探視了里面沒有危險氣息後,才走了進去作為自己暫時的避風港。
她坐在洞口,凝眸望著洞外深藍色的夜,雨霧中有一種神秘的味道。
「剛剛的那個生靈也睡去了吧。」雖這樣想著,她終究沒有睡,睜著眼楮,數著滑落的雨絲,靜靜的等候天亮。
秋天的早晨格外的清爽,尤其是剛剛下過雨的早晨。清新的泥土氣息,麻雀在枝頭「啾啾」的叫著。若不是從枝頭掉落的枯葉,誰又能說這不是春天呢?
韓星從虛空中掏出一只紅紙鶴,那是她無數個不眠的夜晚折疊的許多中的一個。這一刻,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放飛它,看它展翅翱翔。她的目光追隨著那個紅色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化作一個點,消失在了遠方,她的心也跟著去了。
這時一首悠揚的歌聲傳來,「是昨晚那個聲音。」她收回心神,仔細聆听。
「聞蔻芷蘭草之香味兮,品山珍海味之佳肴;听高山流水之清音兮,觀山川湖海之美景;享聖神仙靈之快活兮,度自由自在之閑日。此萬福之歸一兮,生命之極致,隱者無怨兮。」
「若隱者生活如歌中一樣快活,神仙也比不上吧。」韓星在心中感嘆,不由的想到世事紛繁復雜。萬靈所念之事,神仙都難以全有,何況普通人?但轉念一想,隱者並非普通人,多是遠離世俗之雅客,是否真如歌中那般逍遙自在呢?
自己不是隱者,所以就要經歷八里鋪那樣的腥風血雨嗎?以前的自己與妖怪廝殺是什麼樣的,不也是沐浴風雨,渾身是血嗎?那麼自己與以前的自己又有哪里不一樣呢?自己還是以前的自己,變得只是身份,而非自己的心,不是嗎?
她的心越想越亂,更加急切的想要得到誰的肯定,于是她急飛出洞,停在高空之上,俯瞰整個莫邊山,尋找隱著的身影。
流雲渡就在莫邊山的西南方,她一眼望過去,心也跟了過去。但她明,白自己不能把晦氣待到那里,因此她忍著︰「流雲渡,等我。總有一天我會回去,再也不離開你。」
韓星不舍的將目光從流雲渡移開,尋找莫邊山里那個她要找的生靈。
山里長了許多高大的樹,只因現在是深秋時節,樹葉去了大半,所以她的視線並沒有受到多少阻攔,看到一片深紅色的楓林。
「他在那里嗎?」。她飛過去落下。
身處楓林中,楓葉時不時的從枝頭滑落,留下一道優美的弧線。血一樣的生命之樹,滿身流淌著血一樣的顏色,就像鮮紅的生命,輕輕的掛在枝頭,輕輕的落下——好美。
不過她沒有心思細細觀賞大自然的美景,匆忙的穿梭于楓林中,眼楮四下張望著。風吹過林間,揚起她的衣袖和發絲。「嘩啦啦」的聲音在枝頭低吟,她在一棵古老粗壯的楓樹下停步。
這棵楓樹像極了終極山上的那棵,當年她在上面掛滿風鈴,希望風吹動風鈴的聲音可以將她的思念帶至流雲渡,傳到文繡、傅馭以及村民的心里。
現在她就靜靜地立在離流雲渡不遠的地方,看著似曾相識的樹,懷著似曾相識的心思,卻沒有了似曾相識的自己。原來一切終是物是人非,過眼雲煙。
韓星的淚再一次充斥眼眶,她撐開結界隱藏。那透明的氣罩,小小的,可以阻止任何生靈窺探她脆弱的心。
「我們赤條條的來到這個世界,生命本就如此孤寂,說什麼等待的話太奢侈了。就算你來世讓我遇到,可那也不再是你了。我在乎的只有今世的你而已。」三百年前,傅馭的聲音似在她的耳邊響起,總覺得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跨越了三百年。
重新回憶起折紙鶴的夜晚,傅馭在她耳邊的呼吸,甚至連流雲渡的呼吸都清晰可聞,幸福甜蜜。然而落幕森和八里鋪腥風血雨的場面,不合時宜的在她的腦海中跳動,她忍不住哆嗦了下,意識到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嗎?」。韓星哽咽著,輕喚「娘親」。三百年來多少個日夜,她靠著這個稱呼支撐到現在,可此刻她覺得自己要垮掉了。
「娘親,我回不去從前,回不去流雲渡了。我丟了自己,丟了自己的根。好想死,真的好想去死。」
然而「死」字就像一記警鐘,剛剛在她的腦海里響起,就驚的她睜大了雙眼,臉也因為過于驚訝而變的扭曲。
死于她而言,談何容易?她是一個殘妖,是不甘的殘魂附在死後的尸體上形成的妖物,她們靠吸食男子的精氣而活,就像寄生蟲寄生于這個世界,像妓女一樣為了生存出賣自己的和靈魂。她們十惡不赦,死後會被冰冷的鎖鏈牢牢的鎖進十八層地獄,受刀山火海之苦,永不能超生,永不能死掉,。生生世世,生死不能,像極了藍靈珠的詛咒。
「不會的,我一生善良,怎甘心如此下場?」韓星安慰著自己,然而腥風血雨的畫面閃過她的腦海,她才意識到自己已不是那個善良的韓星了。
「我怕死嗎?」。她絕望的想著,卻又突然被自己的懦弱給嚇壞了。難道半年多前自己不是抱著必死的覺悟,從雲峰山上下來的嗎?
但在等待死亡的過程中,她深切的感受到等待死亡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它可以讓英雄丟掉勇敢,可以讓烈女放棄尊嚴,甚至自己出賣自己。
「如果,」她試圖說服自己︰「如果我真的死了,也許就可以解月兌,就不用再經受腥風血雨了呢?」
韓星痴痴的想著,做著自盡的打算。這時「啪」的一聲,讓她從絕望中回過神來。
「是誰?」她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最終確定聲音來自楓樹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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