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也怔怔地看著綾瀨，即使他隱隱約約中有預感綾瀨可能要說出什麼讓他覺得擔心的話，但是，他完全沒有預料到，就在這種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如同爆炸一般地，她就這樣不帶一絲猶豫地對自己表白了。
而且，兩人現在在飛機上這個狹小的空間內，和也無法逃跑，甚至無法回過頭去避開綾瀨的熱切的眼神，最後，他只能看著綾瀨，從口中憋出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綾瀨要喜歡哥哥嗎？」。綾瀨輕輕地捋了捋自己額角的鬢發，帶上了一絲風情，輕輕地問道。
「不是問這一點，」和也搖搖頭，說道，「是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
「這麼說來，哥哥對綾瀨喜歡哥哥這一點，絲毫不感到意外嗎？」。綾瀨眨了眨眼楮，有些好奇地問道。
「在你說出來的時候的確是覺得意外的，但是，冷靜下來之後，發現其實也不是不可能吧？畢竟，某一部分原因，可能還是我自己造成的。不過，我真的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你要把這句話說出來，為什麼，要在現在說出來？」和也苦笑著問道，那種平和、冷靜的語氣讓他自己也有些佩服。
「想說，就說了咯！」綾瀨輕輕地笑了笑，有些頑皮地說道。
「這可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啊！」和也皺了皺眉頭，「在這里說出來，總讓我覺得有些太過巧合了，如果在其他情況下說這個問題的話——」
「——哥哥就可以把它糊弄過去了吧？」
和也沒有說話，默默地點了點頭。
「對啊，其實哥哥是很不喜歡面對這些事情的吧？所以一直用拖延的方式解決問題，一直不願意直面這些問題，無論是綾瀨的事情，還是其他前輩的事情，哥哥不都是這樣做的嗎？」。
「我知道這樣做可能很不好，但是，上次很輕率地選擇了英梨梨，不也一樣導致了現在的這樣的糾結的後果嗎？有的時候，表現得果斷一點，對于後續的結果並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啊！」
「恩，綾瀨也是可以理解的呢，」綾瀨點點頭，說道，「在沒有經過慎重的思考的時候很快的做出決定，是很可能讓自己後悔的——不過，綾瀨不是說了嗎？哥哥不擅長做這些事事情，就讓綾瀨來幫助哥哥吧！」
「你所謂的幫助，就是這句話？」和也苦笑著問道。
「其實說出這句話真的只是湊巧啦，」綾瀨搖搖頭，說道，「真的只是想到了就說了而已，覺得很自然，覺得應該說了，雖然說出來的那一剎那有些小忐忑，但是，說出來之後，心里反而安定了不少，因為，說出來之後，綾瀨就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情了——如果說之前還有些猶豫和抗拒的話，那麼，現在的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了呢！」
「但是，綾瀨會是知道我的答案的吧？」慢慢冷靜下來的和也沉靜地看著綾瀨的眼楮，說道。
「當然啊，哥哥一定會拒絕的吧？」綾瀨好不猶豫地回復道，「雖然哥哥在處理感情問題的方面實在是不擅長，但是，哥哥是一個意外的很有原則性的人呢！要回應綾瀨的告白，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不是嗎？」。
感覺到自己的所有想法都已經被綾瀨所掌握住了，和也突然有了一種想要發脾氣卻無處發泄的郁悶感。雖然對綾瀨的這種猝不及防的表白很憤怒，雖然和也也知道自己一定會拒絕對方，但是，綾瀨畢竟是自己的妹妹，他也知道，綾瀨的這種想法，未必沒有自己有意無意的培養的原因，所以，到了這個時候，他卻總覺得自己如果要向綾瀨生氣的話，未免也太不名正言順了。
「所以，既然知道了我的答案了，為什麼還要告白呢？」
「所以綾瀨有說過啊，真的只是想到了所以順口說出來了而已——雖然好像正好選擇了一個能夠讓哥哥直接面對問題的場合。」綾瀨搖搖頭，隨後小聲地說道，「而且，的確是有些緊張了，畢竟，現在，也是綾瀨最好的機會了吧？從美國回去的話，哥哥就又要見到前輩她們了吧？那個時候，綾瀨不就不再是獨一無二的人了嗎？」。
「但是，在美國的時候，有很多機會的，不是嗎？」。和也有些有氣無力地回答道，「在現在和我表白，我也是肯定會拒絕的。」
「不是這樣的，在美國和哥哥表白，哥哥也一定會拒絕的，」綾瀨搖搖頭，頗有些苦澀地說道，「因為哥哥總是這樣，遵守原則，想要背負自己無法背負的責任，想要為一些其他人根本不在意的事情擅自去思考，擅自去準備，這一點哥哥一直沒有變過。哥哥雖然是一個很感性化的人，但是，哥哥很多時候做事情，是不考慮自己的內心的真實感情的。」
和也瞪大了眼楮看著綾瀨，他完全沒有意識到，綾瀨竟然對自己的性格掌握得意外的透徹，而且，仔細思考了之後，和也覺得，綾瀨的這份評價，的確是一份對自己的完美的寫照。
「我也都是有听說的哦，小時候，哥哥和英梨梨前輩分開的原因，就是哥哥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應該用疏遠前輩的方式去彌補吧？比如哥哥在和惠學姐的關系上，就總是覺得自己有和惠學姐針對那本日記有過約定，而一直在強制壓抑自己的感情吧？比如哥哥幫助霞之丘學姐一起寫劇本的時候，總是要讓自己的文風和對方相符合，而絲毫不考慮霞之丘學姐可能不介意，哥哥自己也要付出格外多的努力吧？其實，哥哥是知道的不是嗎？這些事情，即使哥哥真的做不到，前輩她們也是不會在意的吧？」綾瀨靜靜地繼續說道。
「感覺，綾瀨好像還真的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啊！」和也拍了拍自己的頭，有些無奈地感慨道。
「那是當然啊，因為綾瀨一直在看著哥哥啊——還是說哥哥只是覺得，只有惠學姐那樣的人，才會是那種一直注視著哥哥的人？」
對此，和也再度有些失語，雖然按照綾瀨的說法，她對于這件事情毫無準備，那麼，她的這番頗有條理的話，實際上也在她的心中醞釀許久了吧？
自己還真的是不明白自己的妹妹的心情呢！和也有些苦笑著想著，和綾瀨對自己的關注和理解比起來，自己還是差綾瀨太遠了。
「所以，現在在對綾瀨的問題上，哥哥也是這樣的吧？綾瀨不敢擅自揣測哥哥的真實心情，但是，綾瀨也是知道的，與其說綾瀨不知道哥哥的真實心情，還不如說綾瀨知道哥哥現在把自己的真實的心情隱藏起來了——被社會規則，責任感，以及倫理觀，這些哥哥可能覺得綾瀨會很看重，可能覺得其他人會很看重，可能覺得比自己的真實心情更重要的東西隱藏起來了，不是嗎？」。
「綾瀨的這些話的意思，是想要和我證明，我是喜歡綾瀨的嗎？」。
「當然啊，綾瀨能夠感受出來的，哥哥也是喜歡綾瀨的，絕對不是那種單純的兄妹的喜歡，是那種，真的，男女之間的喜歡。哥哥有的時候看向綾瀨的眼神，可不只是因為親人之間的關心才有的愛護呢！」綾瀨點點頭，自信地回答道。
「你覺得你比我自己更加明白我的心情嗎？」。
「那是因為綾瀨在比哥哥更加努力地去感受哥哥的心情！或者說，哥哥排除一切其他的想法好好想想，哥哥對綾瀨的感情，到底是怎麼樣的！」面對和也的有些挑釁一般的質疑，綾瀨並沒有像最近這段時間她一直做的那樣表示服軟，雖然聲音很輕，輕到只能夠讓和也听到，但是，她語氣中的這種堅定是瞞不過和也的。
「這需要考慮嗎？我對綾瀨的感情，當然是——」和也有些煩躁地想要下意識地反駁道，但是，在反駁的話即將說出口的那一剎那，他卻停了下來——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冥冥當卡住他的脖子，讓他無法發聲一樣。
和也努力了許久，斗爭了許久，但是最終，還是有些沮喪地低下了頭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能很輕松地說出這些話，或者說，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依然在刻意克制著自己，刻意隱瞞著自己——和也有些驚訝地發現，他可能也意識到自己在隱瞞自己這一點了。
看著和也的頹然的表情，綾瀨卻並沒有想要繼續逼問的意思，她只是溫柔地按住了和也的有些顫抖的雙手，靜靜地說道︰「其實，我也沒有想要哥哥現在就給我答案的意思。」
「綾瀨的意思是？」
「從一開始，綾瀨就說過了啊，」綾瀨甜甜一笑，拍了拍自己的雙手，「綾瀨在說出那個想法的時候，只是想到了，所以說出來了，所以即使是綾瀨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哥哥真的可以給出答案了，綾瀨應該怎麼辦，綾瀨只是覺得，應該告訴哥哥這件事，哥哥要做出什麼決定，還是有時間的，不是嗎？」。
「所以，這只是表白，不要求任何回應的表白嗎？」。和也喃喃地問道。
「對啊，只是表白，只是把綾瀨的心情告訴哥哥的，最純粹的，也沒有想要要求結果的表白。」
「然後，你告訴我讓我可以在美國慢慢思考這個問題，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哥哥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當然——沒有！」和也原本還有一些想要辯解的話，比如，在綾瀨向自己表達了這方面的感情，而自己又沒有立刻給對方一個明確的回應的情況下，自己應該如何和對方相處，比如如果在這段時間內，綾瀨做出了超出尺度的事情，自己應該怎樣回應。
——但是，和也沒有意識到的是，這些事情，完全和自己一開始所堅持的那種所謂的道德理念和社會原則無關，有關的是一種更加純粹的，感情上的東西。
「當然啦，在哥哥沒有回應之前，綾瀨還是哥哥的妹妹，這一點是不會變的吧？即使在哥哥拒絕我之後，綾瀨也依然是哥哥的妹妹，哥哥不會懷疑這一點吧？無論在什麼時候，我們還是親人，不是麼？」綾瀨繼續用自己的不是那麼大的兩只手包住和也的右手，就像是想要把自己的心情傳達到和也的心中一樣。
「恩，那是當然啦！」看著綾瀨的理解的表情，和也心中百味雜陳，但是他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無論什麼時候，無論身份是什麼，自己對綾瀨的關心不會改變，綾瀨對自己的意義也不會改變，只要知道這一點，和也就明白，自己不會迷失方向。
至于到底和綾瀨是妹妹還是情侶什麼的，和也覺得，自己還是順其自然吧！
畢竟，去美國，是為了放松心情的，如果再考慮一定要解決這個問題，那可就太麻煩了。
這是和也在心中給自己的自我安慰，當然，也是一種自我麻醉。
「而且，我知道的，」看著和也的表情，綾瀨安詳地笑著，「如果只是感情的話，其實哥哥早就已經給了我一個滿意的答案了嗎？」。
「恩？」
「沒什麼，」看見沉思的和也轉過頭來看向了自己，綾瀨搖了搖頭，輕輕地笑道，「其實，綾瀨作為哥哥的妹妹，也已經很幸福了，不是嗎？」。
隨後，和也看到，綾瀨的眼楮慢慢地彎了起來，隨後，露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眼神中洋溢著幸福和滿足的神彩的綾瀨，在那一刻，顯得格外純潔而美麗。
如果一定要給一個例子的話，就好像是油畫中純潔無暇的阿爾卑斯山腳下的牧羊女一般，安詳，沉靜，而美麗。
和也不知道自己就這麼看了綾瀨多久，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在轟隆的聲音中，跨過了半個地球的距離，飛機降落在對自己而言一片陌生的另外一片土地上。
也許，這是一種逃避，但是，這也許，也是一段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