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也有些疑惑地在林間的小路上行走著。他當然也知道加藤約定的約會地點肯定會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會是這樣一個地方。
甚至,加藤都沒有告訴他在哪里集合,她只是很認真的給自己畫了一張地圖,然後告訴自己約會的地點,最後,故弄玄虛地說著什麼「我會在那里等你的」之類的話。
「這就好像是在玩什麼尋寶游戲一樣了。」和也一邊有些吐槽著按照地圖上的指示走著,他現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了,雖然說峽谷和溪流,總讓他有一些不是很好的回憶。
但是,慢慢地,他也意識到加藤給他的路線,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這個家伙的想法,還是一如既往地,捉模不透啊!」和也嘆了一口氣,看著遠遠地靠在一棵樹下的加藤,暗自感嘆。
「抱歉有些任性地選了一個不是那麼方便尋找的地方啊!」看著慢慢的朝自己走過來的和也,加藤臉上稍稍地露出了一點抱歉的神色。
「能找到就可以了,」和也搖搖頭,神色復雜地回答道,「不過,你竟然會選擇這里,這實在是太讓我意外了。」
「怎麼了?新垣同學之前有想到過這個地方嗎?」。
「沒有想到過這里,這里的回憶,可不能算是很美好啊!」和也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他是不喜歡這里的,這個峽谷,一年前的暑假,她和加藤墜崖的地方。他不喜歡這里,這是因為他並不喜歡這里當時給他帶來的那種絕望的感覺,以及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的恐慌。但是,他也能夠理解加藤選擇這里的原因。
「那兩個晚上的事情,我都還記得哦!」加藤就這麼淡定地說道,這反而讓和也有些尷尬起來,畢竟,那兩個晚上的事情,也許是目前為止他和女生做出的最親密的舉動,甚至是作為自己的女友的英梨梨也沒有過的狀態。
而就是在做了這些事情之後半年,在那次約會的過程中,他選擇了英梨梨,就好像自己從來沒有對加藤做過什麼一樣。
在做出選擇的時候,沒有想起一些事情,這看上去倒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在時間線的更遠端,去回首當時的想法的時候,和也也會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分了一些。雖然出于特殊情況,但是在和加藤做出了這些事情之後,依然選擇英梨梨,這就是一件非常人渣的事情了。
「你竟然還記得啊?我還以為你都忘記了,或者說,感覺就和約定好了一樣的,相互之間不要再提起這件事情。」他尷尬地回答道。
「對啊,那時候兩個人都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也是很有趣的呢!」加藤托起下巴,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不過那個時候到底是為什麼要裝走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呢?」
「太尷尬了,不好意思了吧?」
「那個時候就和新垣同學表白什麼的,新垣同學會接受嗎?」。
「這個問題的話——」和也的眼珠瘋狂地轉了起來。
「——可不要逃避哦!」加藤的眼楮牢牢地鎖定住了和也的面孔,甚至讓和也都有些不好意思移開自己的頭,「都已經是最後的最後了,這個時候,就告訴我實話吧?可以嗎?」。
「應該會的吧!」和也無奈地舉起了雙手。
沒錯的,他應該會接受的,他一直是喜歡加藤的,就和喜歡英梨梨,喜歡詩羽一樣的喜歡,一直把加藤放在一邊,是因為他總是覺得加藤的淡然的笑容中,應該沒有對自己的感情,但是,如果加藤那個時候真的要說喜歡自己的話,他覺得,自己是沒有拒絕的余地的。
「可惜,那個時候,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我是不是喜歡新垣同學——現在想想,那可能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機會了吧?」然而,得到了這個答案之後的加藤,並沒有露出任何滿意的或者是開心的表情,她只是很淡然地聳了聳肩,在闡述一個客觀事實一樣,繼續說明她現在的真實的想法。
「所以,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我是對所有的情況最清楚的一個人,但是,實際上,我也許是對所有的情況最不清楚的一個人呢!」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對于每個人來說,了解自己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一項任務,我想,無論是英梨梨,還是霞之丘學姐,都應該對這一項掌握得非常好,她們敢不敢捅破那一層窗戶紙是一回事,但是,她們至少都是知道的——甚至綾瀨也都是知道的。」
「綾瀨的事情?」和也皺了皺眉頭。
「大致猜了一些吧?」加藤聳了聳肩,「不過新垣同學的反應這麼大,意思是我應該猜對了?這的確很頭疼吧?只不過,現在的我,也幫不了你什麼了。」
和也沒有繼續詢問加藤是怎麼猜到綾瀨的問題的,和他最初見到她時一樣,加藤惠總是從容不迫地掌握著一切,從容不迫的看著所有的事情,從容不迫地解決著所有的問題。
「當然,我覺得我是最清楚的一個,你看,我知道英梨梨的感情,我知道霞之丘學姐的感情,我甚至探查出了綾瀨的想法,也許還有其他人的,但是,我卻不敢確定我自己的想法呢!大概是因為觀察別人觀察得太久了,對那種表現得很濃烈的感情十分清楚,所以,反而會不了解自己的那種很暗的,很淡的情愫了吧?經常會有這種事情的,你說是吧,新垣同學?」
她就這樣平平穩穩地訴說著,就好像訴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之前,有無數次,加藤都是這麼平平穩穩的訴說著這些事情的——但是之前,加藤說的事情是和自己無關的,但是現在,她要訴說的事情,已經是和她自己相關了啊!
到底是為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才能夠讓她在訴說自己的感情的時候,表現出這樣的一副與自己無關的態度啊!
和也幾乎有些憤怒地想要吼了出來,但是,看著加藤那安靜的,溫暖的眼神的時候,他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他就像被一只手強行控制住自己的心情一樣,就這樣被迫地看著加藤,看著她繼續平和地訴說著這一切。
「等一下,新垣同學,你如果想說什麼的話,先等我說完,可以嘛?」她誠懇地這麼問道,但是,她也沒有等到和也的回答,她就繼續說了下去。
「恩,如果真的是那種很細的,很淡的情愫的話,應該也不會有多麼大的影響的。但是呢,大概是我這個人本身的問題吧?所有的,我感覺到的,很深刻的,很濃厚的感情,最後表現出來,都是很淡的,很淺的樣子,所有的事情,都似乎沒那麼重要,所有的事情,都只需要慢慢地來解決,慢慢地看清楚就可以了,我是這樣想的。然後,問題就來了嘛!到最後,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哪些感情是強烈的,哪些感情是不夠強烈的。」
她微微皺了皺眉頭,舉起手來,遮住了自己頭上的陽光︰「就和被這只手遮住的太陽一樣,如果對面的太陽是十分刺眼的那種,在這只手下,我照樣會覺得光線並不刺眼,如果對面的太陽是傍晚的夕陽,被我的手遮住了,應該和正午的烈日的感覺是一樣的吧?」
「不對,是不一樣的,」搖了搖頭,加藤繼續說道,「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因為手只能遮住這麼一點地方,更多的,更耀眼的,更刺眼的陽光,是會從其他地方滲透進來的,一開始你分辨不出來,但是慢慢地,你總是會知道的。所以,這就是問題啊!如果都像一開始那樣子,那麼輕,那麼淡,那應該多好啊!我會很輕松地無視掉那些感覺,然後,我們就會和一開始那樣不是嗎?我們就會和一開始那樣,不會變化地,我很小心翼翼地隱瞞住我的情感,然後,新垣同學也就不會知道這一切,于是,一切都會變得更好的,不是嗎?」。
她就這樣輕輕地訴說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眼淚慢慢地從她的眼眶中流了下來。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手可以遮住所有的太陽的光線,那該有多好啊!」就這樣,淚流滿面地,加藤惠輕輕地說道。
即使在這個時候,她的聲音也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一般的平靜。
和也有些猶豫地走上前去,也許現在,幫助她擦掉臉上的眼淚,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但是加藤卻別過臉去,拒絕了和也的幫助。
「當然啦,」她繼續說道,「其實就在之前,大概就是在新垣同學邀請我約會之前的那幾天吧!我突然就想明白了,如果讓我的手,遮住太陽的所有的光線的話,那不是我會把自己的感情欺騙一輩子,隱瞞一輩子嗎?這樣是不好的,欺騙自己,隱瞞自己,這也不是太悲哀了嗎?所以,雖然很痛苦,但是有的時候,爆發出來,讓你看到真實的我,也應該是一件不算太差勁的事情不是嗎?更何況,和也,你對我表白了呢!那個時候,雖然有些混亂,但是我還是記得,你對我表白了呢!」
「對啊,你對我表白了呢!那個時候的樣子,我可是記得很清楚的啊!」她很舒展地,露出了一個美麗的笑容,這麼說道。
和也想起了自己與加藤「正式」重逢時的那個笑容,那個時候,因為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笑容,自己可以做出那些很瘋狂的事情。
回想起來,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她了吧?喜歡上一個人,也許只需要一秒鐘的時間就夠了呢!他在心中虔誠地想著。
但是他卻什麼也沒有說,在現在的加藤面前,他似乎已經喪失了說話的本領,他只能一直默默地看著加藤說話,一直默默地,試圖在話語中,感受加藤的情緒。
和也不記得加藤自顧自地說了多久,他就只記得,自己只是一直默默地看著加藤,看著她的表情發生變化,看著她從一開始的淡然,到遺憾,到難過,再以最後的燦爛的笑容收尾。
她怎麼可以笑呢?這個時候,她怎麼會笑得出來呢?這個時候,她怎麼能夠露出這種發自內心的笑容呢?她不是應該,猜到結果了嗎?
「和我走一下吧!新垣同學。」加藤輕輕地說著,「其實,我很想在這里走一走的,那次墜崖的時候,如果我有什麼事情是最後悔的話,絕對不是那兩個晚上的事情,而是,在你離開我,去尋找路的時候,無法跟在你的身後。明明,那個時候,我就應該跟在你的身後的,即使留守等待救援十分必要,我也應該跟在你的身後的——如果是現在的我的話,我一定會這麼做的。」
「為什麼呢?」
「因為,我想體會一下那種,相互扶持著的,一起努力著尋找著出路的感覺啊!」加藤再度露出了一個恬靜的笑容,「相互扶持著的感覺才是最重要的吧?在那種只有兩個人的時候,為什麼我要這麼理智呢?」
「你那個時候,也不算太理智了吧?我還記得你冒著大雨在等待我回來的場景。」和也打趣著說道。
加藤一時間沒有回答。
當和也的頭轉向她,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的時候,她才有些恍惚地抬起頭來,問道︰「你竟然還記得啊?」
「當然啊,我當然還記得那時候的事情,那件事情——」和也感慨著說道,但是他又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那件事情,那個時候,我會覺得,如果因為這種事情而失去了你的話,我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他不敢這麼說,因為,他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所以,他盡量避免說出,任何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感情的話。
「那麼,還是一起走走吧!就按著當時的你去找離開峽谷時的路線。」加藤沒有在意和也的語塞,她率先向前走去。
「我知道了。」和也愣了愣,驚訝于加藤的這種果斷,隨後,他也慢慢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