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爹過生辰?」
吳秋山無奈苦笑。「是咱們的爹,過五十歲生辰,以往沒見他提過,我都忘了有這回事了。」
鄉下人家不過生辰,在田地里討活的泥腿子更不興這一套,除了六十大壽做壽,其余生辰多半不大費周章,畢竟沒那麼多余錢。
「不會是你大哥、二哥的主意吧?」這兩人總是不消停,再加上他們的妻子,不熱鬧都不行。
吳秋山笑得更加莫可奈何。「大哥還特意搭著我的肩頭,神情愉快地叮囑我不要忘了送禮。」
「送禮?」牛青苗嘴一撇,用鼻孔哼氣。「我看他們是看上咱們養在園子里的雞,巴不得全送進去老吳家。」
「我想也是,二哥跑來警告我別想吃獨食,要記得兄弟的一份。」他只是不想同他們計較,不是笨,他豈會听不出二哥的意思是要他把養的雞分給他和大哥,這樣才是兄弟。
可是他們不會去想雞崽的本錢是誰出的,又是誰在照顧,光吃園子里的草還是不夠,他和妻子不時得弄些粗糠和野菜來加料,還挖蚯蚓挖得雙手腫大,痛了好些天。
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只想坐享其成只會折損兄弟情分,吳秋山就是想不通他的兄嫂們為什麼不肯腳踏實地的干活兒,成天琢磨著能從他身上拿到什麼的壞念頭。
牛青苗神情一凝,拉拉他的袖子道︰「不如我們提早賣雞吧,雖然會少賺一點,但也省得他們惦記著。」
「那以後呢?你不是想開養雞場,這麼一來,我們的雞會越養越多,大哥、二哥他們更不會罷手。」吳秋山想讓媳婦兒過好日子,而不是跟著他吃苦,身為男人,他必須想辦法解決。
想到就苦惱,她苦著一張小臉。「走一步算一步吧,咱們先把這一批雞清了,下一次要養雞也是明年的事。」
他們沒有足夠的銀兩蓋保暖的雞舍,大風雪一來雞就凍死了,她也是怕血本無歸,不敢大量飼養,在養雞方面她還是新手,只能小辨模的養養看,試試水溫,看能不能撒開手弄個大型的養殖場,專門供應酒樓、飯館的需求。
她原本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只想當個衣食無缺的平凡小老百姓,可是現實不斷的磨礪,她若不繼續往前走,四周的人和事就會把她壓得再無退路可行。
看到她為難的表情,吳秋山的心里很難受,他想著不能再讓她難做人,他才是肩負一家之責的一家之主。「媳婦兒,你放心,我不會再由著他們恣意妄為,我會擔起責任。」
牛青苗沒瞧見他眼中的堅決,笑笑的自我安慰道︰「沒關系,就忍他們一時吧。對了,我們能蓋房子了,你說說,蓋一間我畫的屋子得花多少銀子?」
她畫的是簡圖,屋子坐北朝南,有一間正堂,兩側各有一間側屋,一間是廚房,砌有一大一小通口相連的灶台,小的煮飯,大的炒菜、炖肉;另一間則做為寢間,比原本的大一倍,能擺放各種櫃子、箱籠。
左右各有兩間廂房,左廂房留一間住人,另一間是雜物間,可以放一些農作工具;右廂房都不住人,只是先蓋好,等日後有需要再看看要如何使用。
另外有一間獨立的小屋是柴房,洗漱房在正屋的後頭,與茅房相連,她也做了一番改進,把茅坑改成蹲式馬桶,有一條橫溝可以排泄,排到屋外挖了個深坑的糞坑。
簡單來說,她是以七0年代三合院的雛形繪制的,並未做太多改變,她的心很古老,她喜歡傳統的事物。
他看過她畫的圖,當下再一次被她的本事所懾服,他的媳婦兒真真是厲害。他想了想,回道︰「大約要三十五兩到四十兩,泥瓦匠不好請,要價較高,青磚量多好壓價,你還要在屋里鋪上青石板,價錢就壓不下來,泥瓦匠得多一層工序……」
四十兩夠他蓋七、八間土壞屋了,當初他向人借錢湊了數,加上父親給的三兩,勉強用五兩銀子蓋了現在住得土壞屋,當時有榮叔家來幫手,省下不少工錢,要不還真蓋不起來。
吳秋山想起剛分家時的艱辛,心里難免欷吁,他也是苦過來的,知道守成不易,尤其還有一些扯後腳的家人。
「咱們這幾個月賣山貨和野味也賺了一些,扣去日常所需,我手邊還有四十五兩三百多文,拿出四十兩來蓋屋子,剩下的還能過個好年。」反正他們才兩個人,所費不多。
「媳婦兒,你忘了要賣雞?」那又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這不是還沒賣掉嗎?我正頭大著。」牛青苗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她對梧桐鎮不熟,哪家酒樓、哪家飯館往哪走都不曉得,幾百只雞是要賣給誰?況且每一家做吃食的都有各自的固定貨源,而她一個鄉下小女人無足輕重,硬要強行插入,若是數量少還能賣入大戶人家,多走幾家也能銷得掉,可是她想把養殖場做大,那就要有一條穩固的銷售通路。
她考慮著要不要開一間炸雞店,仿效基爺爺和麥叔叔,整桶和零賣,再弄些水果派、蔬菜卷、炸雞塊、薯條……唉!想太多也沒用,她現在最欠缺的是銀子,沒有幾千兩是弄不起一條龍作業,自產自銷成本太高。
銀子呀銀子,你到底在誰家,快滾進吳老三家,我們就住在山坳村,只要在入村的山頭前抬頭一看,那座孤零零的土壞屋就是了。
「不大、不大,媳婦兒頭很小,只比我的拳頭大一些。」吳秋山握起拳頭,討好地在她面前一晃。
牛青苗噗哧一笑。「你還取笑我,我都快愁死了。」
「不愁、不愁,我帶你入鎮就是去見一個人。」見到他,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誰呀?」古古怪怪的。
「天香樓的東家。」吳秋山說得平常。
牛青苗難掩驚疑。「那不是本鎮最大的酒樓嗎?」
非達官貴人不入,入店的最低消費是二十兩起跳,要有點家底的才吃得起,一般的地主老爺要吃上一頓都得再三衡量。
「嗯!我以前打來的大型獵物都是交給天香樓,只有他們才吃得下,他們的掌櫃待人很好。」笑口常開,平易近人。
生意人當然得笑臉迎人,難道還要惡言相向,那就不是結緣,而是生仇。「你認識天香樓的東家?」以他一個山野獵夫而言,那無疑是頂天的大人物。
吳秋山突然咳了幾聲,面上有可疑的潮紅。「我……呃,救過他,所以……」他是覺得高攀了,可對方認定他是朋友。
「你救過他?」牛青苗好奇的睜大眼。
「那個……嗯!我們回家再提,先去見見長風兄弟。」他也不確定對方在不在鋪子里,那人交游廣闊,老是四處跑。
他是臨時興起,並未事先通知,純粹是踫踫運氣,可見兩人的交情好到什麼程度,想見就能來,不過他不是記恩的人,早忘了有這回事,要不是今日有求于人,他還真不願意提起,感覺像在索取恩.
何長風,也就是天香樓幕後東家,京城人士,年二十四歲,風流瀟灑,俊俏如玉,擁有一張騙死人的好面容,一張能言善道的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最擅長拐騙女人心。
但這樣的謙謙公子也有落難的一天。
那一日,風和日麗,是個出游的好天氣,他和幾個狐群狗黨……呃!是吟詩品文的世家公子,一同到天險山打獵,這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當是來游玩,無意闖進一個狼群正出外獵食的狼穴,巢穴中還有幾只出生月余的小狼。
這群世家子真是找死了,捉起小狼就要當寵物養,還為誰要養哪一只而鬧起來,喊得最大聲的便是當年年僅十八歲的何長風,他堅持養白額的狼崽,認為襯他的風度翩翩。
就在幾人吵鬧之際,狼群回來了,看到自個兒的孩子受到威脅,獠牙一露,便撲上去一咬。
情況有多混亂,不用想也知道,幾個公子哥兒跑的跑、叫的叫,個個身上都有傷,鮮血淋灕,而狼群還在後頭緊追不舍,齜牙咧嘴,眼露綠光。
何長風是個倒霉悲摧的孩子,他不巧被狼牙咬在大腿,直往外冒的血讓他根本跑不動,落在最後面,眼看著就要被凶狠的狼追上,他甚至感覺得到狼口流出濃稠口涎。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剛學會打獵的吳秋山出現了,他一箭射穿狼首的雙目,箭尖透腦而出,不過他那時的箭法還不熟練,能射中一頭大狼算是巧合,接下來的幾箭都落空,他只好拖著何長風逃命,好在附近有座深潭,兩人縱身一躍才逃過一劫。
只是倒霉會傳染,兩個運氣不佳的小子迷路了,他們在山里轉了三天還走不出來,渴了喝泉水,餓了吃野果,夜宿山坳或石頭旁,一人休息一人守衛,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經過一場患難與共後,再走出大山的兩個人結成莫逆,他們有把性命交給對方的經歷,交情自是非同小可,說是過命一點也不為過,沒有昔日的吳秋山,就不會有今日的何長風。
「喲!終于肯來見我了,我當你一成親就浸入溫柔鄉了,十頭牛也拖不動分毫,沒想到萬年老龜還是爬出仙洞了。」見面就先來幾句嘲諷是何長風的風格,他的毒舌可比鶴頂紅,說完,他才把人給領進了雅間。
「我……呵呵,成親那日可沒忘了你,我送了帖子,可是你沒收到?」吳秋山歡喜瘋了,沒注意他有沒有到場。
其實要忽視何長風這個人很困難,他一站出來就是風華無限,一身雪白錦袍宛若出塵謫仙,惹足人目光,可是這人真的不能開口,一開口就招人厭,十句話中有九句不是人話,專門刺人的,臉皮不夠厚的請勿靠近。
「我收到了,只不過那時我在京城趕不回來,我命徐掌櫃送的禮你有收到嗎?」禮到人不到也是種情分。
「啊!什麼禮?」吳秋山一臉茫然的反問。
何長風不屑的道︰「準是讓你那兩個臉上長麻子、嘴巴流膿的嫂子拿走了,她們不問自取可不是第一回。」
幸好他知其習性未送貴重物品,只給了兩匹雲絲緞、一對珠花、一套白玉杯蓋,以及男女各一的西洋陶俑。
何長風認識吳秋山六年,對其處境了如指掌,兩人雖不常相處,可對吳家極品兄嫂的無恥行徑無一不知,他還曾經是受害者,拿了得之不易的雲霧茶送好友,東西才剛放在桌上,旁邊便伸出一只肥手飛快地搶走。
他氣笑了,頭一回做出有失風雅的行為,他將送人的禮又拿回來,當著兩個丑婆娘的面撒在地上,再用腳踩碎,最後心情愉快地叫小廝掃一掃,混著沙土看誰敢要。
那兩個婆娘,在他的面前都敢這麼做了,背著他還不知會做出什麼更過分的事,知道那笨蛋什麼也留不住,他干脆不送,省得人情送到狗嘴里,正主兒一樣也得不到,白費他一番心思。
「噗!」臉上長麻子、嘴巴流膿……這人講話真夠惡毒的了。
听到吳秋山身後傳來女子的笑聲,墨眼如星的何長風邪氣的一挑眉。「這位就是秋山兄弟的媳婦?」
「嗯!我媳婦兒,媳婦,這是我說過的天香樓東家,你別被他嚇著了,他只是嘴巴壞,但心不惡。」就是長得太好看了,勾人目光,所以他才遲遲不肯帶他媳婦兒來。
牛青苗微微挑眉。何長風心不惡?唉,她丈夫果然是個睜眼瞎。
何長風冷冷一哼。「別把我的底都給掀了。」
「你是不壞呀,只不過鼻孔揚得太高,眼神看起來有點斜。」吳秋山形容得很貼切。
「秋山,鼻孔揚高叫狂傲,目不正是自視甚高,不可一世,這人若不是紈褲子便是一方霸主,你眼中的心不惡可不見得善良。」更多的是冷漠,凡事冷眼旁觀,不易交心,可偏偏這種人一旦上心,他的情義相挺會是一輩子。
真是怪了,她家秋山不過是個打獵的,怎會遇到這號亦正亦邪的人物?大感不解的牛青苗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美型男。
「這女人說話真不討人喜歡,哪個旮旯角跑出來的妖精,還不用鎮邪劍一把刺死她。」看了就刺眼。
「長風兄弟,我媳婦不是妖精,她是我家的地主婆。」吳秋山好脾氣的眯著眼,一副樂在其中的傻樣。
「什麼地主婆,怎麼不是神主牌……」何長風話音方落,就看到一只大掌落到肩上,隨即感受到一股勁力,使得他的肩頭雖痛,卻又不傷及筋骨。
「長風兄弟,話不能亂說。」出手的吳秋山面容微沉的提醒道。
「好好好,知道你疼媳婦兒,還不放手,以後我少說她兩句就是了。」女人都是禍水,不管是不是紅顏。
「就算說一句也不行。」吳秋三放了手,但還是不忘再次強調。
何長風扭了扭肩頭,冷冷一瞪。「真當寶了呀!不過是個女人,你要幾個我送你……啊!你這個女人!」居然敢用茶水潑他?!
「不勞費心,我家很小,秋山養不起太多的女人,你留著自用。」小心腎虧。牛青苗若無其事的放下茶杯。
「什麼叫腎虧?」何長風氣惱的反問。這無禮的女人又在編排他什麼,真是越看越討厭,想象拍蚊子一樣拍死她。
咦!她在心里想他也听得見?牛青苗不曉得何長風看得懂唇語,她無聲的啟唇盡落人眼。「腎水虧損。」
「腎水虧損……腎?」腎主男子的精血……「等等,你是說我那方面……不行?!」
她聳聳肩,看著吳秋山笑道︰「我哪知道你虧不虧,我們家秋山沒這問題就好,有病要早點醫治。」
「你、你竟敢……吳秋山,你這媳婦腦子有問題,你快帶她去看大夫,省得為禍世人。」何長風氣極了,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挑刺,她可是史上第一人,他真的很想用指頭揉死她。
「我媳婦很好,她的關心是出自善意,你的拳頭不用握緊,她不會傷害你的。」吳秋山的一顆心完全偏向自家媳婦,才不管何長風氣得雙眼都要冒火了。
「哼!還善意,我看她是來索魂的,要不是看在她是你的女人,牌樓底下一定早就多了一具躺尸。」何長風恨恨的道。
「你就是這張嘴巴不饒人,像燒刀子似的灼人,我今天來是有點事……」吳秋山一頓,想著要如何開口。
「什麼事?」何長風比他爽快。
「是這樣的,我家養了一些雞,想賣給天香樓……」
吳秋山話都還沒說完,何長風這個急性子的就不耐煩地打斷道︰「都拿了,不過是雞而已,我們天香樓的醉雞、花雕雞、桂花雞可是遠近馳名,你一定要吃了再走,不吃便是不給我面子。」他像是個攔路土匪,口氣盡是匪氣。
「有四、五百只之數。」牛青苗在一旁冒出一句。
聞言,何長風愣了一會兒才瞪著吳秋山問道︰「你養這麼多只雞干什麼?」他要把幾百只雞往哪里擱?
「賣錢。」吳秋山回得老實。
何長風卻听得崩潰。
「你要買嗎?」吳秋山又補了一刀。
買!為什麼不買?
兄弟都開口了,難得的機會只此一回,他要是不點頭就太沒道義了,幾百只雞嘛,小意思。
只是那態度讓人很不痛快,有老婆沒兄弟,看著自己媳婦時,眼神柔得快化成一灘水了,只差沒黏在她身上,對兄弟的問話有一句、沒一句的敷衍,完全沒听進耳里。
真是令人不快呀!牙好癢,該咬個什麼來磨磨牙。
「我覺得你的媳婦很狡猾。」何長風沒好氣的道。她看似溫馴的貓,但靈動的雙眸隨時閃著黠光,一如敏感的狐狸。
「是聰明,她心靈手巧。」吳秋山總是不客氣的稱贊她。
看他一臉痴迷,何長風怒其不爭氣。「她這個女人,說胸沒胸、說腰沒腰,長得也不怎麼樣,你到底是看上她哪一點?」
「我破相了。」吳秋山指著臉上的舊傷。
「所以呢?」何長風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吳秋山樂陶陶的回道︰「所以我們很相配。」
夫妻倆要能長長久久走下去,看的不是外貌,而是真心。
「呿!我被惡心到了。」何長風看得出來他真的很喜歡他的媳婦,那眼神、表情再明顯不過了。
「其實你內心已經認同了,我媳婦是少數不受你俊美面容影響的女人。」吳秋山難掩得意。
沒錯,但是何長風絕對不會承認。「你提的那件事我考慮過了,不是不可行,而是要做一番安排。」
「數量太多了嗎?」吳秋山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其實他也覺得驚人。
「那要問問你的媳婦兒,心為什麼這麼大,居然要養上幾千幾萬只雞。」區區的天香樓鐵定是吃不下,還得聯合其它同業。
「她說若是用在點上,那是遠遠不夠的,不過一開始的起步要慢慢來,讓別人去接受。」吳秋山很難想象幾萬只是何等盛況,家里的幾百只雞他還侍候得來,但要是再多了,他可沒有三頭六臂。
「什麼點?說得像猜謎,誰知道她說哪門子道理。」何長風不耐煩的道。
「我媳婦兒不騙人,她說成就成,就看你要不要合作。」吳秋山對媳婦兒有信心,她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何長風怒極地跳了起來,伸出一手用力揉亂了吳秋山的黑發。「她給你下了什麼蠱,我得瞧一瞧,這蠱真毒辣!」竟把他的好兄弟迷得暈頭轉向,神魂不清。
「別鬧了,我沒事,把我的頭發弄亂了怎麼見人。」吳秋山一把撥開他的手。這家伙真是個嘴硬的,承認他媳婦好又有何難?
「反正你本來就瘋了,那就瘋個徹底,不瘋不入骨。」何長風這是在暗諷他,中了情毒無藥可救。
一向受女人吹捧的他,最看不慣兄弟為女人牽腸掛肚,他認為女人可以寵、可以憐惜,偶爾再展現幾分多情種的痴情,但千萬不能沉迷,甚至執迷不悟,那是即將滅亡的男人才會有的反應。
年過二十四的他尚未成親,但府中姬妾數名,長輩們的催促已有數年,他全都當耳邊風,我行我素的四處游歷,這邊弄個寶味齋,那邊來個天香樓,再做個賞味居。
他這人什麼都不放心上,唯獨對吃食很挑剔,一根舌頭嘗過百味,唯有吃才能引起他些許興趣。
「咳!兩位,你們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牛青苗淡淡的道。有話直接問她即可,繞來繞去他們不嫌煩,她听了都生膩。
何長風的表情像看到臭蟲一般嫌惡。「喔,原來你還在呀,我以為是擺在花廳的等人高青花瓷瓶。」
她當他這話是贊美,面不改色的一頷首。「能當傳世美瓷是我的榮幸,不過我們的主題是雞,我也不跟你拐彎抹角了,其實我們也可以自己做,只是要晚上一、兩年。」
她的計劃不能馬上執行,所以她一點也不急,養雞要時間,店鋪也要先找好、整修,香料、配料、餡料什麼的也要確定,若是照她原本預計的,最快明年六月中就能成。
「可是你對我大伯、二伯和兩位嫂子應該有一定的了解,他們的品性我不好說什麼,拉你進來是為堵他們的嘴,少打我們夫妻倆的主意,你就是那面令人信服的擋箭牌。」
明面上,她和吳秋山是替人干活的,養放山雞是別人出的銀子,將來養成了也是金主收走,如此一來,老吳家若想來要雞,就得斟酌斟酌,畢竟那是人家的東西,隨便拿取人家可是會告官的。
「我有什麼好處?」何長風斜倚著長榻,懶懶地掀唇。
「當一間炸雞店的東家。」若是經營得當,成為連鎖店也是有可能的,絕對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炸雞店?」何長風倏地坐正,一說到吃的,他一股勁就上來了,表面上還裝模作樣的當不在意,一副她廢話說完了沒的厭惡模樣。
他眼底的光彩是瞞不了精明的牛青苗的,見他咬住她拋去的餌鉤,她心里暗笑一聲,表面上嚴肅的道︰「你是東家,我們技術插股,就兩成,不多,我們負責給你雞,你負責賣,你選出幾個信得過的人,我教他們炸雞的做法,但這秘法千萬要保密,不得外傳。」不然一旦被學去了,想做獨一份就難了,裹粉炸雞太好仿效,一學就會。
「兩成是不多,真的很少……」何長風說少這個字時,用力一咬牙,一雙比女子還好看的美目迸出怒意。「你真好意思開口,你知道天香樓一個月的淨利有多少嗎?光是一成營利就足夠砸死你!」
他的意思是她太貪心了,誰家的雞買不是買,誰會為炸個雞肉讓出兩成股,他還不如買別家的。
「我能幫你賺更多的錢。」牛青苗說得信誓旦旦。
何長風心動了,卻高傲地鼻哼一聲,好像是在說,老子銀子多得很,不缺那一丁點零頭。「我干麼要當出頭鳥,吃力不討好,老子的銀子可不是大風吹來的,我樂意拿在手上數得響。」
「因為你要幫你的過命兄弟呀!」多好用的理由。
她這個幫字用得好,明顯取悅了何長風。「你總算說了一句人話了,那好,我就陪你們玩玩吧!」
牛青苗真想狠狠翻個大白眼,她從一踏進來到現在,說的哪一句話不是人話,難道他是鬼,而她在跟鬼說話?當然,這種話月復誹月復緋就好,她不會傻得在這種時候和他斗嘴。「咱們丑話說在前頭,我不管你鋪子要怎麼弄,所有的器具都必須按照我的要求打造,還有,你要想辦法弄來番紅椒、胡椒、西紅柿、悉尼、香橙、酪女乃、香薯粉……」
「等等,你說的這些有一大半我根本沒听過,胡椒倒是有,打西域來的香料,價格昂貴。」而且往返一次要三個月。
牛青苗打斷他的話,「可用山胡椒代替胡椒、番紅椒、西紅柿、番薯,有個番字的是坐大船來的,悉尼就是香梨,香橙長得跟柑橘差不多,酪女乃是北邊牧民常用的飲品。」
「你以為我真有這麼神通廣大,能弄來這些個古怪玩意?」何長風不耐煩的一瞪眼,火氣有點上揚。
「能把天香樓開大,小熬人從不懷疑長風兄弟的能耐。」她這話說得可誠心誠意了。
本事不夠大,是鎮不住地方上的牛鬼蛇神,開得熱火朝天的生意誰不眼紅,可從沒听過有人敢在天香樓鬧出事兒來,可見得不是他本領高強,把一干想來分一杯羹的地頭蛇擺平了,便是靠山很硬,想動天香樓便是找死。
何長風真想把她的腦子剖開來看看里面究竟裝了什麼。「嘖!吳秋山,你媳婦兒是哪兒找來的,怎麼話里話外這麼滑溜?」
「秀水村。」與有榮焉的吳秋山笑呵呵,妻子的出彩便是他的光榮。
這頭牛,直到撞牆了也不轉彎,听不出他在諷刺嗎?「我是說,她從哪得知這些怪東西,全是些希罕物。」大船來的番人也許知曉,本土百姓哪瞧過她口中的食材,就連長居京城的他也少有听聞。
「書里吧……」他媳婦兒讀過書。
牛青苗的娘還在世時,曾送她和弟弟到私塾讀書,她年紀較大,書讀得多,弟弟讀了幾年,便被後娘以讀不起為由讓他回家自學,其實是後娘不肯出那份束修。
娘還在的時候,他們平日也沒什麼事好忙,只要看看書、識個字就好,可是母親去世,後娘進門後,牛青苗連書本也模不到了,每天一睜開眼就有忙不完的事,先是生火做飯,然後喂雞、喂鴨,伺候家里兩頭半大的豬,而後是洗衣服,再去拾柴火,回來還得打掃里外。
她很少有吃飽飯的時候,等事情做完後,桌上的飯菜只剩下湯汁和半顆不知誰沒吃完的饅頭,她沾著菜汁,頂多吃個不太餓。
幾年下來,長期沒吃飽的她自然骨瘦如柴,她還省下嘴邊一口吃的給她的弟弟妹妹,所以更加瘦小了。
「哼!本公子看過的書會比她少嗎,為什麼我看不出一只貓樣?」
「因為你光照鏡子就抽不出空了。」牛青苗先聲奪人的一頂,把何長風氣得鼻子都歪了。
「吳秋山,你這女人欠教訓,你要好好揍她一頓!」居然嘲笑他跟個女人一樣,整天為花容月貌而傷神。
吳秋山溫柔的看著妻子笑著,話卻是對好兄弟說的,「何必跟婦道人家計較,難道你真不照鏡子?」
「你、你……好一對不要臉的夫妻,狼狽為奸,滾,都給本公子滾!」何長風氣得踹桌子。
「真要我們滾?」吳秋山淡淡的笑問。生意談不攏犯不著發火,他這兄弟的脾氣越來越大了,八成是沒媳婦的緣故。
何長風沒好氣的連哼三聲,接著撂下話,「敢走我跟你沒完!」
就是這般傲嬌,既要人捧著又受不得氣。
「那你的決定呢?」吳秋山問道。
「干麼,急著上山頭給你老子送終呀!」何長風一開口仍舊沒好話。
面對他的口無遮攔,早已習慣他毒辣口舌的吳秋山面色如常。「趁天色還早,我們要在鎮上找一班泥瓦匠。」
「泥瓦匠?」何長風一怔。
「嗯!土壞屋不耐寒,我們要在原來的地基上蓋青磚屋子,以瓦片蓋頂,多弄幾間能住人的房。」吳秋山想的是,若是以後多生幾個孩子也不用擔心沒地方住了。
「嘖!那間破屋子早該推倒了,也就你死腦筋,不肯要我送你的二進院,嫌什麼離山上遠,不好入山打獵。」跟著他干活還怕他虧待了兄弟嗎?早就吃香喝辣了。
「屋子小是小,住起來安心。」總歸是自己的,不是求來的,吳秋山住得心安理得,不會有虧欠人的感覺。
連至親都會無情地舍棄他,他哪能指望他人,他還是喜歡靠雙手打拚,自給自足,不平白受人恩惠。
「去你的安心,一到刮風下雨我就擔心你會不會被土石給掩了,兄弟的心情你想過沒?」
何長風想讓他月兌離危險的獵戶生活,不只一次要他到鋪子做事,省得提心吊膽,可惜看似性子和善的吳秋山卻有一副折不彎的硬骨,他有他的原則和堅持,不到沒有活路絕不求人施舍。
吳秋山平靜的面容出現一絲傷懷。「我不會讓自己有危險,我答應過你要活下去,至少要比你多活一天。」
听著男人間的信諾,牛青苗有些動容,丈夫的這一番話讓她感覺出這兩人的情誼有多重。
何長風實在不習慣這種傷感的氣氛,只好用毒舌來掩飾尷尬。「是呀,好替我挖坑。」埋了。
聞言,吳秋山再次堆起笑意,回歸正題,「長風兄弟,我家的雞你幾時派人去收?」年關近了,他們缺銀子,青磚的訂銀也要先付。
「你很急?」催什麼催,他說話幾時不算數了。
吳秋山笑得很無奈。「再晚幾天,我家的雞可能會少幾十只,半個月後再來,一半的雞準不見了。」
「嗯哼!家賊難防。」不就是他那兩對兄嫂造的孽。「泥瓦匠的事我幫你搞定,我正好認識一班泥瓦匠,手藝一流,開價公道,而且勤奮,不用十天就給你蓋起來了。」
「多謝你了,長風兄弟。」吳秋山真心的露齒一笑。
「還有呀,你說的那個雞,就放手去養吧,我不差那幾千兩,你本家的兄弟若是找你麻煩,你就拿我出來扛大錘,反正本公子有錢,想丟進糞坑里誰管得了!」
牛青苗和吳秋山相視一眼,面上同時浮起一抹訕色,財大氣粗的人,果然這般不計較這點子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