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花清越心中也有些疑惑。據他所知,這春點茶,是在每年立春開始供奉,直到春分日便結束供奉。如今尚未立春,如何會備了春點茶?
「花施主。」有僧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聲音與小沙彌的清脆明快明顯不同。
蘇陌素猜測是住持方丈過來了。
她轉過身,只見到一張十分熟悉的面容。
無名寺廟那佛堂中,一直低頭敲木魚的僧人,如今就這樣走到了蘇陌素的面前。
他依舊穿著那件有些顏色不太鮮艷的僧衣,也依舊是一副普通的模樣。
可不可否認的是,這個僧人身上一直有些一種十分安靜的氣息。
讓人在他面前不會有什麼張揚的想法。
當日就是如此。
蘇陌素瞪大了眼。
花清越卻是已經迎了上去︰~「青禾方丈。」
竟真是方丈!
所以,這還是無名寺廟!
蘇陌素已經滿心的不敢置信。
方丈青禾朝蘇陌素二人點了點頭,做了個佛禮,又道了聲阿彌陀佛。
也不等兩人回應,青禾就上前幾步,自顧自地坐在了木凳之上,拿起一只茶杯仔細地轉了轉。
待將圖案轉正後,青禾又選了另一只茶杯轉動。
如此三次之後,他終于將三只茶杯都放得圖案端正。
青禾提起茶壺,慢慢倒起水來。
這邊的住持房中,蘇陌素二人已經與方丈青禾見了面。那領路的小沙彌也就回去轉告花清越的意思給在偏房等待知畫和夏草听。
「花施主讓小僧轉告你們,他們還要一時間,你二人可先去外面轉轉。」小沙彌說道。
「是,有勞師傅了。」夏草答道。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無名寺廟,自然知道領著知畫去哪里轉轉,也知道大概需要什麼時候回來。
那小沙彌也沒有跟著他二人走出廂房,畢竟這花施主是何人,來過多少次,小沙彌也是清楚的。
反而是知畫,她一走出等待的偏房來,就大舒一口氣︰「罪過罪過,剛剛在小廂房里等著的時候,我可是都不敢使勁兒喘氣啊!」
她望著身旁夏草的眼神中,帶著幾分可憐,可見剛剛一直保持安安靜靜的樣子待在小廂房等待主子吩咐的時候,知畫真是憋了不少話想說。
「你呀,平時候都不拜佛的嗎?」。夏草有些心疼,但又覺得在佛寺里說話一定要恭敬。
他忙將話又攏回來︰「雖然方才我們待的只是偏遠的廂房,可是那牆上也是掛著佛祖畫像的。在佛祖面前可一定要恭敬,瞧你現在這樣子,若讓你在佛堂待上一個時辰,你不是要憋死了?」
「所以我每次陪小姐拜佛,都覺得憋了一肚子話。」知畫吐了吐舌頭,臉上並沒有什麼害怕的神色。小姐和姑爺如今都不在旁邊,夏草既不會罵她,也不會去事後給主子們告狀。所以她才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望了望旁邊,並沒有什麼僧人的身影,知畫又輕聲編排起來︰「這地方是不是平日里香火十分不好?方才在小廂房里等候的時候,那小師傅遞給我們的茶壺和茶杯也太舊了吧?雖然都說方外之人不注重享受,可也不要用那帶裂縫的碗吧?」
夏草听了知畫的話,內心感覺到十分的無語。他還來不及跟知畫解釋,知畫又如同繼續說了起來︰「而且還不止茶壺和茶杯殘舊不堪,就連里面的木桌和木凳都十分地簡陋啊!」
知畫湊到夏草耳邊,將聲音努力壓低︰「夏草你看到沒,方才那屋子里的幾處木隔斷簡直是粗糙得勝過鄉下的菜園柵欄……還有那香爐都舊得有些發亮了……那「禪」字的卷軸都飛起了一些毛邊……」
此時的知畫如同點了火的爆竹一般 里啪啦說個不停,一則是因為她自身的性格使然。知畫本來就是個大大咧咧的性格,嘴巴上從來就沒個把手的。她過去在寺廟里,還是盡量忍耐了一些,是因為她陪的人是自家小姐蘇陌素。
而如今站在夏草旁邊,知畫可沒有什麼好顧忌的。她心里的疑惑,變一股腦倒了出來。
無論是在平城的時候,還是隨著蘇陌素到了京城,知畫作為蘇府的家生子,一直以來的眼界和經歷就略高于普通婢女。
這寺廟,實在是太過于簡陋了一些。姑爺精心安排,帶著小姐來一個這樣破破舊舊的小寺廟,到底是為什麼?
難道是花家沒錢了?
知畫自己搖了搖頭,把這明顯很荒謬的想法揮出腦中。
姑爺是故意的?借此來諷刺自家小姐的庶女身世?知畫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靈關一閃,將這些眼中見到的事物演變為了姑爺花清越無言的暗示。
她在自己的世界中越想越氣,最後忍不住狠狠跺了一下腳︰「他家少爺欺人太甚了!我們家小姐雖然是庶女,可也不是沒有去過大寺廟,不是出不起香火錢!挑個這樣的舊寺廟,姑爺他到底是想暗示什麼!」
「知畫!不得妄言!」夏草听知畫說得愈發沒有邊際,他終于忍不住呵斥了一句。雖然舍不得知畫難過,可如今他們踩的地方仍是佛堂,知畫這樣說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因此夏草的話中就難免待上了幾分嚴厲︰「知畫,佛堂聖地豈是我們能夠妄言的地方?而且,主子又是你能隨意編排的?雖然少夫人一向很寵你,但你也要知寵懂寵,而不是一味地恃寵而驕,做些連累少夫人的事情!」
這話可有點重了。而且夏草一直以來都是好聲好氣地和知畫說話,甚至還有些討好哄著的意思。如今他語氣陡然變得十分嚴厲,知畫頓時有些受不住了。
她鼻子一酸,眼淚就要掉下來。可是知畫也不得不承認,她方才是有些話多了。
佛祖要是因為她的話怪自家小姐,不保佑自家小姐,可就糟糕了。
知畫雙手合十,閉上雙眼,忙向佛祖道歉︰「菩薩,我錯了。都是知畫我口無遮攔、信口開河。您千萬不要把這個口罪的報應報到我們家小姐身上去。您要生氣了,就盡管懲罰我吧,千萬不要連累我家小姐。」
夏草見知畫一臉認真虔誠,心中的怒意也立刻散去了不少。
他又柔下聲音同知畫解釋︰「知畫,你誤會了。這無名寺廟可是京城有名的四大寺廟之一。你方才待的廂房也好,還有我們現在經過的園子也好,確實都不如其他廟宇看上去輝煌顯赫,但那既是因為出家人不在乎奢華,也是因為……」
夏草聲音頓了頓,還是把真相小心翼翼地說了出來︰「此處,還有我們先前待的,少爺和少夫人現在待的,這些地方都不是無名寺廟朝外接待上香信徒的地方。我們如今待的,既可以說是老寺,又可以說是寺廟真正的地方。」
「你有沒有听過無名寺廟建寺的傳說?」夏草轉頭望向知畫。
令他心中有些安慰的是,知畫是個喜形于色的性格。他方才解釋了這樣幾句之後,知畫的臉色已經明顯好轉了。
與夏草猜的沒錯,知畫本來心中就有些內疚之心。如今听夏草說了,更加覺得自己是做錯了。
她也無臉再去推敲好奇這寺廟為何如此殘舊,只能撿著寺廟中好的地方答道︰「我听過這無名寺廟建寺的由來。想來這些東西都是有些年代的古品吧。這老寺是商賈李施仁所建,李施仁家財萬貫,用來報恩修建的寺廟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如今這個樣子,也是因為李家變故,這老寺這邊沒有修葺吧?」知畫自覺十分善良地替夏草找了個台階。
可惜夏草卻並不領情︰「唉,傻丫頭。」
夏草揉了揉知畫的頭,知畫有些不明白地抬頭回望夏草。
夏草嘆了口氣,只能掰碎了解釋給知畫听︰「你是不懂,那瓷器的裂縫並不是壞了,而是一種來自西域的珍貴瓷器,叫做冰裂紋瓷器。」
「冰裂紋又稱開片原,是一種十分古老的陶瓷燒制技藝,隸屬于龍泉青瓷中的品種之一。因其紋片如冰破裂,裂片層疊,有立體感而稱之冰裂紋瓷器。冰裂紋制作工藝異常復雜,制作時間也頗長,如今這項技藝已經是失傳了。因此這無名寺廟中的一件冰裂紋茶具都是價值不菲啊!」
知畫瞪大了眼楮,滿臉的不敢置信︰「那他們還舍得給我們這樣的下人用?要是我方才不小心摔壞了,豈不是要押上我?」
夏草實話實說地答道︰「押上你我都賠不起。」
「師父。」小沙彌走進禪房,向著背對著門口的佝僂身影合掌而拜。
「兩位女施主,可是都帶到了禪房?」蒼老的聲音緩緩道來,卻帶著一股令人感覺到安詳的感覺,小沙彌滿臉崇敬的神色,垂目施禮。
「回師父,已經帶去了。」
如果蘇陌素和花清越此時在這里,他們就會發現,這位老僧人口中的女施主,其實與他們也算得上是舊識。
「那夫人,可是說了什麼?」
小沙彌一愣,居然沒反應過來,師父居然是在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