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帝釋天命人吹響起征的號角時,人間已過了三年。小瑪米已經回蹦蹦跳跳的滿街巷亂竄,比起又跌有娘的女圭女圭,瑪米這時已經會拿小石子反擊嘲笑她的同齡人。有時候她更加願意騎在黃點或二黑身上,跟在魚爸爸身邊登上山頂,看著對面那金光閃閃的宮殿。
她不知道那對面的山上有什麼讓人害怕的東西,每次她坐在一旁摘花玩鬧時總會發現魚爸陰沉的臉。山上是好玩的,比他們住的碉樓好玩。碉樓里來人太多,熱鬧是熱鬧,卻沒有一個女圭女圭陪她玩,所以她更願意呆在山上。瑪米模一模脖子上帶著的香囊,她聞著香囊里散發著的淡淡香味,心中歡喜。這可是寶貝,魚爸說上山帶著它那些獅子老虎不敢靠近自己,就連黃點和二黑,見自己帶著這香囊也會保持距離。
多好聞的味道,卻有個她不愛的名字。名叫垂淚花。
瑪米摘下一朵小黃花跑到方小魚身邊,殷勤的為方小魚戴在頭頂。
「魚爹爹,魚爹爹,帶花漂亮。」
漂亮
方小魚將兩手一抬將掛在自己肩膀上的女娃兒高高舉起,這動作讓頭頂果然傳來呵呵呵的笑聲︰「小米兒,花是給女子帶的,魚爸是男人!」懷里肉乎乎的紅臉蛋笑的燦爛,就像永遠也不會被殘酷的現實影響。在她三歲時,自己就告訴這個懵懂孩子,自己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對于這個事實,小姑娘一點也不差異,當時她用藕節一樣的手臂環著自己脖子說︰「我知道,因為你的眼楮和我不一樣,魚爸就是阿爸。」
撫養小米兒三年,他努力營生,認真張羅著牛肉鋪子,就像當初的承諾,給小姑娘一個衣食無憂的未來。卻不想這種照顧更多源于愧疚,贖罪。直到小米兒仰著燦爛的臉,告訴自己魚爸就是阿爸時,捆綁愧疚和罪惡的枷鎖 嚓一下被打開。他抱著三歲的女圭女圭痛哭一宿,第二日心頭的苦悶壓抑傾瀉不少。他還是小米的魚爸,更是小米的阿爸。那日後,小米真正從一個需要自己贖罪和被照顧的遺月復子,變成了他方小魚的小棉襖,小女兒。這種感覺很奇妙,特別是跟著黃點這個「狗娘」搭伙兒,照顧「他們」的「孩子」。
「你這小胖豬,魚爸都快累死啦!」方小魚捏捏小米的臉,對著三米開外趴著的黃點笑道︰「小米兒她娘,你是不是又將牛肉省給孩子吃了?太胖不好的,以後嫁不出去會怨恨你的!」
對于方小魚的調侃,黃點二五八萬的翻個白眼,毫不吝嗇的對方小魚亂攀關系表示鄙夷和痛恨。
「小米兒,委屈你了,莫名其妙的頂著「狗娘養」的身份。可是魚爸告訴你,你狗娘黃點和魚爸呃還有二黑叔這輩子都會保護你,等你長到十三歲,我就給你尋個好人家」
黃點大口一張噴出三尺狗血,前方三米一臉慈愛的半瓶子醋「魚爸」已經會主動和他們畜生界攀親帶故,方小魚這智商是越老越低齡,這泛二的本事越老越來勁兒。
「還好給你帶著垂淚花,小米你瞧瞧你狗媽呲牙咧嘴的模樣,準是又听懂我的話了。」方小魚拎著小米兒脖子上系的香囊對著黃點晃晃,果然對面的黃點噴著鼻子又向後退兩步。
三年前他們帶著哭鬧的瑪米在山間顛簸了七八日,一路上有循著血腥味追來的狼群都讓他們擊退,但也不乏敗走孤狼一直尾隨。直到了第十日他們踏入紫杉林間,跟隨幾日的孤狼瞬間沒了影兒。
二黑告訴她這里除了風聲水聲樹葉聲孩子哭聲,方圓百里也就他們四個會喘氣的活物。再瞧瞧周圍妖嬈之姿的花草樹木被風一吹竟透著邪乎勁兒,葉片呱呱作響,趕著他們的腿不自覺的往前邁步!當下,他們兩只四腳活物憑著獸類的自覺,拉住抱著孩子焦頭爛額向前拱的人類褲角。
瑪米一直沒停下哭聲,入了林子哭得更加痛快,那聲響像拉得又細又長的鋼絲———劃過耳膜,內震出血;劃過心肺,快刀兩半。原本還有半分理智的倆狗也被這入了魔的哭聲激靈的狗腸寸斷,只听方小魚干嚎一聲:
"小瑪米,是我不好,是我沒女乃阿!我真沒女乃阿!阿吉巴哈我對不起你們!啊…"然後抱著孩子哭得肝腸寸斷。二黑的淚水漫過嘴角,嗚咽著:"為啥不跟我生崽子…"
而她…已經陷入了悲痛的回憶里,那啪啪啪的樹葉像利刃將一年多快要盤結好的疤削掉,刀尖對著還在潰爛的瘡攪了攪。原以為心都沒了,有,也是腐肉一塊,結疤一層算是渡上金,想著可以刀槍不入不痛不癢的賴活著,賴活著照顧好瑪米…可誰知,這塊腐肉還沒撥掉神經,刀尖一攪又和著眼淚下來,疼的忘乎所以…
"別走…別拋下我…"
她哭得梨花帶雨,鬢毛太厚梨花碎進毛發里打著柳;她哭得聲淚俱下,嗓子太粗嚶嚶磕顫成嘶吼嚇著人。現在想想他們當時一邊向前狂奔一邊抽抽的哭泣的場景就後怕。
傷情畫面不會斷片兒,無盡重復的刀絞痛點。孩童的哭聲以及自己的哭聲混為一脈,牽著他們向最終點的懸崖邊邁去。
跳下去,一了百了,三生孽隨風散,青絲斬前生愛…再入輪回,腐木亦迎春…
就在她懸著前腿想縱身而下之時,一聲清脆笑聲把她從紅塵萬丈的迷霧里拉回。只見方小魚一手抱著孩子,一手蒿著崖邊的雜草擺著身體喊救命。她一身冷汗,一口咬穿方小魚的手掌,用牙齒劃拉他的骨肉生生把他拉了上來。
兩狗一人下破了膽,沒想這林子這麼魔障,殺活物不見血…要不是小瑪米臨時發揮,他們也像懸崖地下堆滿的尸體一樣,成了填坑的石子。
瑪米還不知自己又經歷一次險些喪命的活動,樂呵呵的坐在方小魚的肚皮上給,舉起手中閃著黯然光芒的碩大菊花展示給黃點看。
那花有成人手掌大小,細長的深藍花瓣向四方伸展成碩大的圓形,圓形邊緣成深紅色像剛舌忝舐過鮮血。深紅花頸被胖女圭女圭捏在手心,頸下連著的根須滴答著紅色的汁液。
紫杉還是紫杉,此刻卻沒了妖嬈的魂魄,頃刻間蒼老了百年,樹皮干裂刷刷地月兌落。當藍色菊花花瓣上最後一抹紅色退盡,這座山惑人心魄的聲音也停了,崖底的腐尸惡臭充斥整個山林。
"這是垂淚花…"方小魚喃喃的望著。
殺人無形的催淚花就這麼死在了一個嬰孩手中。這也是因果報業,讓人傷心損命的妖花,死在不知悲愁的無暇嬰孩手中。無形中瑪米又救了自己一命,對對方小魚也是。
方小魚打開瑪米的手,將花"尸"扔了,可誰知垂淚花一踫到地面根須發著紅光迅速的穿入土壤。
那悲傷的感覺還沒化作眼淚,方小魚動作迅速的攬著瑪米的手再次拔了垂淚花。瑪米倒也開心,一路上甩著催淚花的花瓣樂呵呵的。妖花一朵那散發的氣味只想讓她和二黑撓肺…可偏偏人類聞著是清香。當夜,方小魚就把禍害千萬條性命的垂淚花扔到篝火里,誰知燒了一夜花未成灰,倒成了干尸…他見自己和二黑退避三舍的模樣,最後堅決的撕下衣角包著干花塞入了瑪米的棉襖里,成了野獸勿進的護身符。
狗娘魚爸二黑叔…黃點輕輕一嘆,他們能給瑪米周全,卻給不了正常家庭的愛。在中土,四五歲的男女圭女圭可以進入學堂,大戶人家的女女圭女圭也會請師傅來家里教學。可這里是雪域,所謂的"學堂"就是廟宇,進入的都是紅衣喇嘛。
對于這一點,方小魚更是虧欠,他們有錢,所以很想讓瑪米也能像中土大戶人家的小姐一樣嬌養著被呵護著。可實際上,小瑪米沒有學上,只能呆在牛肉鋪子對著吵吵嚷嚷的酒囊飯袋。她雖然乖順可愛,可小魚還是擔心好好的女娃讓自己養殘了,最後成了粗鄙的悍婦。
恨放不下,仇一點也少不了。黃點知道,血債已經染透了骨骼,方小魚隔三差五的來山頂遙望,舍近求遠的去那山上城鎮市場進貨。
他在準備在打探,籌謀的時間已過了三年,還有十年…待瑪吉嫁人…他會用剔骨刀將那中土的官僚剝皮剔骨…而她若十年後還活著,會助他一臂之力。而在這之前,瑪米是他們活著的唯一信念。
和尚,當日前腳踩在空崖,催淚花告訴我,三生情我不要輸贏,只求來生解月兌,原來我已愛的無力。是瑪吉給我新生,是不懂情愛恩怨的嬰孩兒讓我腐肉再生。所以,和尚,我的命後生為了我的孩子好好活著,卻不是答應你臨別的囑托。
你將我生的念想帶有,怎麼有臉讓我好好活過?!
"小米兒∼你太胖了!讓你黃點娘娘駝著!"
方小魚把垂淚花香包拿下,掛在自己身上,再將頭上的小黃花重新別在發髻上,樂呵呵的沖著黃點招手。
黃點收去心神,搖動尾巴迎上四歲女童,伏子將孩子駝在背脊。
夜風吹來,星耀滿天,野花搖曳,挺美挺美。
兩獒兩人,平平淡淡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