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時候,葉麒自然像前一日所說的,帶著阮靈兒便往那妙音樓听那小妙仙的曲,只是良子書,他性子太正,容易露陷便留了下來,只先跟莫九娘待在她的住宅之中。
莫九娘還沒等著去妖王宮探尋的日子,便也在宅子里停留著。
只是,她站在這庭院之中,看著這宅子里的一切,唇角終于是慢慢淡了下來。她上一次來這兒,已經是三百年前了,可是三百年時間,這依舊還是沒有什麼變化,還是從前模樣。
若是恍然之間,倒還以為這其中的幾百年時間,從來都未曾過去。
「九娘?」
莫九娘站在庭院里,腦子里正不可抑制地想著從前的事情,身後卻是一個聲音響了起來,良子書朝著這頭走了過來。
他看著莫九娘的背影,眉頭淡淡地皺著,終于還是忍不住出了聲,「九娘,()那妖小王鬼玨難對付嗎?師妹他們此行去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的。」莫九娘看著良子書走了過來,在這妖界里,他沒有佩戴自己的太極劍,穿著也不是靈宮弟子的月牙白色弟子服,只是簡簡單單的一身暗藍色長袍,腰間用同色暗系腰帶束起,頭發也盡數束起,原本的俊朗模樣這會子更顯得凜然幾分。
有那麼一瞬間,莫九娘是有些發愣的,只是很快,她便回過神來,輕笑著搖了搖頭,「鬼玨不是沉不住氣的性子,在他不知道阮靈兒和葉麒的真實目的時,他只會接近暗中調查,但,絕對不會這麼快就出手。」
「暗中調查?」良子書听著這四個字,神情動了動,「那這宅子,會不會被鬼玨發現。」
莫九娘又是搖了搖頭,「我在這街巷四處都施法留下氣味,就算有人跟蹤,憑氣息尋路,找到這院落中也定是會失了方向,不會找到這兒來的。」
「這就好。」良子書點了點頭,自是也放下了心,「想來我也的確是過于擔憂了,九娘和葉公子對著妖界都熟悉得很,自然是會早有準備,處處應付,不會輪到我來提出了。」
「子書。」莫九娘听著良子書的話,手指一動,卻是轉過身去,定楮地看著良子書。她知道,有一件事情,似乎她再不想急著說,恐怕也是瞞不住的,「你們既然知道,我對這妖界萬般熟悉,可是,竟也未曾見你和你那小師妹,開口問過原由。」
良子書自然懂莫九娘突然提這件事情的意思,他抿了抿唇,也不逃避莫九娘的眸子,只是正經了神情,緩緩道︰「九娘,若是我現在問你,你可會相瞞?」
莫九娘听著,卻又是勾了勾唇角,雙手背到了身後,「其實你心中恐怕早已確認,又何必介意,我是否會相瞞。」
「所以九娘你,真的是妖,對嗎?」。
良子書想了想,最終還是加了反問的二字。可是其實,這件事情,勿說自己,在葉麒和阮靈兒心中,應當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若不是妖,怎麼會對妖界這麼熟悉,熟悉地如同自家一般。又怎麼會認識這麼多人,甚至還在城中有自己隱蔽的住宅。
便也更不可能知道妖界的規矩,讓他們負丹藥,教他們行幻術了。
良子書想著,也不等莫九娘說話,側了側身子,便是接著說道︰「其實,在鹿城與九娘第一次相識之際,我便有些懷疑了。」
莫九娘的修為雖然足夠高深地可以隱藏她的妖氣不被自己察覺,可是他到底跟了師父那麼久,也曾降過妖。
莫九娘使得招數並不像正派修為,靈氣又過于魔戾。只是,她當時是所做的是幫著他們殺妖的正義之事,用的劍,又是仙家之劍,七星太極劍,與他們靈宮的太極劍算是同出一門。
他便自然打消了自己的疑惑。
「可是如今到了這妖界之中,九娘對妖界的熟悉和所作出的一切事,除了九娘是妖這一個理由,恐怕再無其他可以解釋得清了。」
「沒錯。」莫九娘听著良子書的話,絲毫也不驚詫,便是輕點了下頜應了下來,「承你之言,的確妖界生妖界長,上千多年之久的一只狐妖罷了。」
「恐怕,還不止這樣吧。」良子書卻是又接著說道,看著莫九娘的下頜微微抬了抬,眼神中已經有了了然神色,「若是我沒有猜錯,九娘你,是否便是妖界的前妖王?」
「你、你記起……」莫九娘听著良子書的話,微微地一愣,連手指都不由得蜷了起來。只是很快,她又暗自苦笑一聲,若真是記起,又怎會這般平靜。「你如何知道的?」
良子書其實也只是猜的,不過如今听著莫九娘的話,想來,他也並未猜錯。
「在長堂的時候,你說你不能與鬼玨會面,那自然便是與妖王和妖小王相識的人。而葉麒也曾說過,鬼焰爭王時,狐族相阻,又說僅憑著一個狐系身份,便能讓鬼玨有所警惕。是故這狐族自然跟這妖王的位置有關。再加著九娘你的修為、對妖王父子的了解,猜一個前妖王的身份,應也不難。」
良子書一字一句地緩緩道,微微頓了頓,又是輕笑了一聲,「靈兒師妹心思比我更為聰慧,想來這一些,她也定是早想到了。」
「想到之後呢?」莫九娘听著良子書的話,轉身看著他拳頭便是不由得一緊,「這身份我的確是有意瞞你們,如今你既已知曉,又準備如何呢?打算再是一次說什麼,人妖殊途嗎?」。
莫九娘說著,眉頭微微一擰,聲音也是高了一分。
人妖殊途,這四個字,她還听得不夠多嗎?
「狐妖!你這妖孽,魅惑人心殘害人命,我今日定要收了你!」
「徒兒,人妖殊途,你們連相識都是罪孽,你可知在她雙手之下,有多少冤魂,你豈能替她求饒?」
……
「九娘?」
「九娘。」良子書看著莫九娘也不知怎麼的,似乎她好像有幾分走了神一般,便是多喊了兩聲。「其實我知道,九娘有意相瞞,也是因為這人妖殊途四個字。不過,師父也曾說過,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所有事情都不可幾字概之。若真的是殊途,今日我們和九娘,也不會走到一起了。」
「嗯?」莫九娘被良子書的兩聲喊打斷了思緒回過神去,只听著他的話,便又是一愣。
她看著良子書,也終究只是輕哼一聲,松了松喉嚨沒有說話。
她真的是糊涂了,都過去多久了,卻還總忘不了當年的事。只是……她同樣也明白,其實有些事情,過去多久,卻總是沒變的。
「算了,你也不必多說,我自知道。你如今對我以禮相待,不過是因為我尚且未做失德之事,若有這一日,恐怕你連問都不會問,便劍已出鞘了。」
「九娘。」良子書听著莫九娘的話,卻是接了話頭來。「正邪不立,不分人界或是妖界。若是有做失德之事,即便不是妖,也是應當為其擔責的。只是,從我與九娘識得以來,只知你助靈宮除妖,又相救師妹師弟,我不是不知仁義道德之人,又怎會因為一個‘妖’字,便可忘卻九娘屢次的恩情。」
良子書說的確實是句句肺腑,雖然人妖兩界一直互不兩立。可是良子書一直覺得,惡妖可斬,善妖卻不可說不感化,否則那鹿城之時,他也不會一時心軟以致讓那小妖奪了先機。
雖然師父說仁慈是他的長處卻也是短處,只是任憑他如何,也實在忽視不了,這數次之下,莫九娘對于他和師弟師妹的救命之恩。
莫九娘听著良子書的話,眸子里閃過一絲異樣,手指微微地動了動,終于還是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她看著良子書,雙手放了下來,眉眼也染上了幾分笑意,「我做的那些事情,對你是救命之恩,對我卻只是舉手之勞,若真是覺得要還恩情,子書,不如就趁這分刻閑暇,為我舞劍如何?」
「舞劍?」良子書微微一愣,怎麼也沒想到莫九娘會突然提出這一個要求來。
莫九娘卻似乎是下定了主意,她袖子一揮,便幾步飛到了庭院中的石椅上坐下,已經在等著良子書舞劍了。
良子書看著她的模樣,抿了抿唇也是起了幾分笑意,便是從劍鞘中抽出了自己的長劍,「行,劍術拙劣,只願,不污了九娘的眼便是。」
良子書說著,神情一收,便是手上一動,劍招出了手去。
他自然知道不可用靈氣舞劍,可這招數之間卻也是絲毫不輸,腳步挪移之間,手上的劍花,帶著凌厲的劍氣,劃動周圍的氣流,挽出一招招漂亮的招數來。
就算不用靈氣,良子書一個靈宮大弟子的劍招,自然也是快速有力,十分炫美。莫九娘看著眼前的男人,唇角微微地笑了笑,便是手上一動,袖子朝著前頭揮了揮,在她面前的石桌之上,便是幻化出了一把七弦琴來。
莫九娘看著七弦琴,提了提袖子,端正地坐直了身子,再是看了一眼一旁的良子書,便是手指一覆,撫琴出聲。
「莫娘,你撫琴,我舞劍,這一生有這一刻,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