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蛟收下朱老六帶來的五千兩銀子,答應他按約定的日子下山去依計行事。
朱老六離開天雲寨,一路盤算該如何回復祖百壽,憑空多拿出五千兩,恐祖百壽要氣得七竅流血。
等下了山,他已經想出了主意,把自己搞的淒慘些,用以佐證此行的難度,然後對祖百壽這樣講,胡海蛟獅子大開口,扣下他帶去的五千兩不說,還要求追加五千兩,否則別說替他們辦事,連他朱老六都甭指望四肢全乎的下山。
為了使得自己的謊言逼真,朱老六拿出防身用的短刀朝自己的胸口扎了下去……距皮肉半寸時停下,自戕,他實在沒這個勇氣,早年行走江湖都是因為家窮填不飽肚子,說白了那叫流浪,並不是善寶所看的那些江湖小說中的俠客,渴了喝酒餓了吃肉困了睡天字一號,小說亦是戲說,不能完全當真。
既然不敢自戧,他就到了天雲寨附近的天雲鎮,花錢雇了個叫花子在自己胳膊上扎了一刀。
之後那叫花子拿著他給的銀子還問︰「需要補刀嗎?我你給折扣。」
朱老六︰「……」
總算他沒有白白遭罪,回去聲淚俱下的一說,祖百壽看他血肉模糊的胳膊,當真信了,雖然多拿出五千兩像剜了肉,但不另拿五千,之前的五千就打水漂了,咬牙應了,希望善寶是個旺夫的女人,過門後自己更加富貴興盛。
只是胡海蛟沒有按照約定的日子下山,捎來信說官府最近發兵去攻打天雲寨,他疲于應付,無暇管這檔子事。
這一拖就拖了兩個月,祖百壽正等的不耐煩,胡海蛟又捎來口信,讓祖百壽準備好欠下的五千兩,近日,他要下山。
祖百壽樂不可支,忙使個小子去喊朱老六過來商議事情。
朱老六同樣等的心焦,善寶一日不嫁給祖百壽,他就一日不能登上總教頭的位子,听說祖百壽叫他過府,忙讓秀姑服侍他穿戴整齊,牽著棗紅馬就出了家門。
正值晌午,雖是大冬天的,因日頭足,街上行人不少,狗皮帽子羊皮襖子棉靰鞡,各個穿的臃腫,抄著袖子縮著腦袋呼著白氣,來來往往,也算熱鬧。
連日的落雪,這場還沒融化那場接著來了,是以地上的積雪已經被碾成硬硬的一層,走路打滑。
朱老六的棗紅馬新打了馬掌,滑卻是不滑,跑起來卻也是費力,唯有噠噠的緩行,一路遇到好些個相熟之人,來雷公鎮也有些年頭了,算不得有名氣也還不是泛泛之輩,滿面春風皆朋友,彼此打哈哈而已。
「朱把頭好本事,居然拿到千年人參。」
他就笑著︰「山神老把頭眷顧。」
「朱把頭好福氣,納了個豆蔻年華的小妾。」
他又笑著︰「托您的福。」
「朱把頭……」
「朱把頭……」
「朱把頭……」
他時不時接受相熟之人的恭賀,不停的拱手不停的笑不停的回應,闖關外多年,現在總算混出了名堂,心里高興,雙腿一夾坐下馬,想快點趕到祖家大院,等自己做了祖家的總教頭會更加風光,若是以此而結交上陵王,將來捐個官做也未嘗不可,何況二少爺祖公略已赴京應試,若祖公略將來做了大官,自己更多了條門路。
棗紅馬使勁竄了出去,才跑幾步卻又被朱老六勒住韁繩︰「吁……」
對面來了個老熟人,正是衙門里的捕頭胡不成帶著一干捕役,有日子不見,胡不成也听聞朱老六發達了,于是主動打招呼︰「朱把頭,不不,應該叫朱老爺了。」
胡不成是官場上的人,官職雖然低微,狗尿台再不濟也是長在金鑾殿上,所以朱老六忙翻身下馬,拱手問候︰「胡捕頭近來可好?」
胡不成耷拉著苦瓜臉︰「好個屁,關內的賊匪都往咱這深山老林跑,海捕文書下了一個又一個,攏共衙門那麼幾個捕役,抓得過來麼,這不,昨兒又來公文了,山東濟南府大名鼎鼎的神醫善喜的女兒,叫什麼來著,哦叫善寶,嘖嘖,這小妮子忒不簡單,居然殺了前宰相的公子。」
朱老六一個激靈,紙包不住火,善家的案子終于犯了,卻不知為何遲了這麼久海捕文書方來到雷公鎮。
胡不成見他神色惶惶,笑著拍了下他︰「你怕甚,上次去你家抓那個善寶,後來陵王千歲去衙門說抓錯了,知縣大人把我好頓訓斥。」
他指的是錦瑟和李青昭鋃鐺入獄那次。
朱老六干巴巴的笑了笑︰「這些年咱哥倆你還不了解我,我是樹葉掉了都怕砸腦袋的,可不敢窩藏凶犯,雖然我也有朋友姓善,但同名同姓者何其多,斷不是我家里的那些個親戚。」
胡不成點點頭︰「那是,不多聊,我趕著去貼緝捕告示,改天咱哥倆吃幾盅,他娘的,這些日子忙的腳打後腦勺,肚子里虧酒,饞。」
朱老六連連說好,拱手相送,見胡不成帶人走遠,他呆呆的站在路中間,腦袋里亂糟糟,甚至不知該想什麼,等下見了祖百壽又該怎麼說,善寶可是祖百壽花一萬兩要娶的總把頭女乃女乃,命案犯了,祖百壽還敢要麼?
正遲疑,有人同他打招呼︰「呦,這不是朱把頭嗎。」
朱老六循聲去看,見是祖家的小子雷子,木然的招呼回去︰「看你風塵僕僕,像是從外面回來。」
雷子將馬背上的行李正了正,道︰「是了,我隨二少爺去京城應試,二少爺旗開得勝中了文武雙狀元,我是先回來報喜,急著回家,不同你聊了。」
朱老六茫然的點頭。
雷子打馬走遠他才反應過來,祖公略中狀元了,還是文武雙狀元,接下來就是官居高位,如此還怕他什麼前宰相。
他突然就樂了,真是禍兮福兮,變幻莫測。
翻身上馬,又覺得不對,現下祖公略畢竟沒從京城回來,一旦衙門發現自己家里的善寶即是殺死前宰相之子的凶犯,自己可就被連坐,而且祖百壽那里也得有所交代,早晚他會知道此事。
焦頭爛額,進退維谷,索性去街邊的酒肆坐了,好好梳理下思緒。
出來匆忙,落了午飯,喊小二要了半斤牛肉一碟花生米,外加一壺老酒,端著粗陶碗自斟自飲,想心事。
正自出神,忽然有人喊他︰「老六!」
他感覺如此耳熟,猛地抬頭看,是祖公略的貼身小廝猛子,而喊他的並非猛子,是猛子身邊站著的——善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