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日,雷公鎮人喜歡吃烈酒,就著熱騰騰的鍋子,幾杯下去便汗水淋灕,仨朋倆友,極盡酣暢。
善寶與祖公略進的這個館子,因是飯口上,客人頗多,方木桌子長條凳子,粗陶酒罐粗瓷大碗,菜肴多為長青山上的各種飛禽走獸和清瀾江里的魚,且不是用盤子盛而是用泥盆,各種香味混雜,各種口音交集,本地人外地客商,真是好個熱鬧。
祖公略選了這家館子,考量善寶是濟南人,又是長在深閨,定然沒見過這樣頗富江湖氣息的所在,而他,知道她的江湖在那些手抄本的故事中,亦在她的心里。
善寶果然是滿心歡喜,幾個人撿了個角落,不分主僕的圍坐一起。
攤上善寶這麼個菩薩心腸的主子,錦瑟很是隨意,猛子與祖公略也經常如此,倒是阿珂阿玖格外拘束。
外頭下起雪,且是硬硬的雪粒子,沙沙的打在善寶身邊的窗戶上,她用手指蘸了點酒想去將窗戶紙捅破看看外頭的光景,不料祖公略攔住了她道︰「淘氣。」
說的何其自然,善寶听得何其自然,阿珂阿玖卻垂下腦袋。
錦瑟瞧見了,靈機一動,啪!打了下善寶的手,學著祖公略的語氣︰「頑皮。」
善寶先是微微一怔,聰慧如她,瞬間便明白了錦瑟的用意,也就嘻嘻笑著不語。
李青昭不知底里,看大家都在罵善寶。覺著落一村不能落一鄰,她可是善寶的表姐,更富于這種權力。于是腳下用力去踩善寶的腳,道︰「刁頑。」
然後等著善寶吃呀咧嘴的喊疼,等了半晌,等來她自己的喊︰「哎呀哎呀哎呀,疼!」
原來桌子底下鑽了店主的黃狗,被她踩到爪子,黃狗反咬一口。
眾人哄堂大笑。
壓抑久了。難得釋放,琉璃歡喜,阿珂阿玖慢慢也放開了些。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善寶不擅飲,卻喜歡飲酒的情趣,一口下去連說好辣,還用手做扇子煽著舌頭。
祖公略喊小二欲給她換柔和點的酒。善寶偏要吃這個烈的。于是,一會子也就醉眼朦朧了。
各人都吃得差不多,祖公略讓琉璃幾個去臨桌坐了吃茶,他瞅著機會問善寶︰「你覺著大哥他,因何要背地里做下這等事?」
善寶揉著脹痛的額角,不假思索道︰「為了我罷。」
祖公略推了才斟滿茶的碗給她,卻不說話。
善寶無精打采道︰「大少爺總覺得那天老爺手指的人是他,所以憎恨我。下了這個絆子,是存心看我笑話。」
祖公略默默的吃著茶。什麼都沒說。
茶也吃飽,一干人決定打道回府,猛子率先站起,準備出去找店小二要他們的馬匹,坐得久了,那條瘸腿有些麻,站起時身子晃了晃,他身側的錦瑟見狀忙扶了下,與此同時,另一邊的琉璃也扶住了他。
猛子只感覺左手簌簌,這是錦瑟。右手毫無知覺,這是琉璃。
「您當心。」錦瑟忙松開了手。
「是不是傷沒痊愈?」琉璃關心的問來。
猛子先看了看羞澀的錦瑟,再回答琉璃的話︰「大好了,善老爺子說,怎麼得過百天方能行走如飛。」
琉璃看他的目光還在錦瑟身上,心下一沉,只道︰「是麼。」
幾個人出了酒肆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趕回大院時,仍舊由西側門進了,祖公略隨意的問門子︰「大少爺在府里麼?」
門子答︰「哪能不在呢,大少女乃女乃準備給大少爺納妾,大少爺心里都樂開了花。」
男主子們納妾本也不是什麼稀奇事,祖公略沒言語,李青昭慣于打听事,問︰「誰?該不會是他房里的瑪瑙。」
門子搖頭︰「不是瑪瑙姑娘,是大少女乃女乃的陪房柳義的嫡親妹子柳葉。」
柳葉?祖公略眉頭一皺,因柳義在庫房做事,相當于祖公遠的副手,這個時候祖公遠把柳葉收作姨娘,不免讓他多想。
各人回了各人的住處,善寶酒勁沒過呢,想在炕上歪著歇個覺,腦袋剛踫到枕頭,卻听阿玖進來報說祖公遠的媳婦龐氏來了。
這真是個稀客,善寶懶懶的由錦瑟扶著起了,阿珂去做醒酒茶還沒有回來,錦瑟服侍她用茶漱了口,阿玖擰條手巾給她擦了臉,總算清醒一些,然後才讓龐氏等人進來。
龐氏以婆媳之禮拜了拜,抬頭見善寶臉色漲紅,便問︰「婆婆不舒服麼?」
婆婆這個稱呼就像一盆冷水潑在善寶頭頂,她登時為之一振,望著比自己大許多的龐氏,哭笑不得,只道︰「方才從山貨棧回來,路上吹了風,不礙事,大少女乃女乃有事找我?」
龐氏長了個大臉盤,眉眼也和善,笑起來更是一臉福相,回頭指著一個縴細的姑娘道︰「這是柳葉,我娘家那邊的,他哥嫂是我的陪房,他哥哥幫著我相公管些雜七雜八的,她嫂子是針線上的,柳葉雖然出身平常,但這孩子樸實,所以我同相公商量後,準備把柳葉納了。」
因之前門子提過此事,善寶方才也就多看了柳葉幾眼,身量縴細,一副吃不飽長不好的樣子,模樣倒也周正,納妾的人只要不是自己父親,善寶覺得都合理,于是道︰「大少女乃女乃真是個賢妻,主動給大少爺張羅這種事。」
龐氏唉聲一嘆︰「我只生了三個孩子就不中用了,我相公是祖家長子嫡孫,開枝散葉是正事,媳婦當識大體,如今公公臥床不起,所以就找您來裁奪。」
善寶揮揮手︰「納罷。」
心說你這個當夫人的都不在乎,我若是在乎,我就是狗拿耗子。
龐氏拉著柳葉過來善寶面前,道︰「還不謝謝大女乃女乃。」
她這話是教柳葉的,婆婆這個稱呼作為姨娘是不配叫的。
柳葉就跪向善寶磕頭,面黃肌瘦,連頭發都焦黃枯干,善寶真不知道龐氏和祖公遠看上了這姑娘哪里,祖家大院模樣姣好的婢女多著,比如阿珂阿玖。
思緒游走到這里,猛然一個激靈,是想起龐氏方才說的,柳葉的哥哥柳義是在祖公遠身邊做事的,沒來由的,善寶想,祖公遠這個時候納妾,會不會與人參掉包之事有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