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了夜,竟下起雪來,上房,明珠將一盆溫水直接潑到庭院里,然後趕緊縮回門內,冷颼颼的風一吹,腦門子生疼。
她沒等將門關上,丫頭小菊急匆匆跑來道︰「姑娘,大事不好!」
明珠差點沒將手中的銅盆掉在地上,駭然問︰「不會是哪里又走水了?」
小菊搖頭︰「是你哥哥找來了,說您家老太太瞧著不對勁,怕是要……」
明珠就是雷公鎮本地人,老娘一直病歪歪,去年春上犯的病,冬天時幾次差點就交代了,好歹捱到現在,所以明珠心里有這個準備,哥哥找來就是要她回家看望,可是老爺臥床不起一直都是她貼身伺候,自己離開誰來照顧,這些個小丫頭是不頂事的,二等丫頭倒是有那麼幾個妥帖的,這樣一想就想到了薔薇,回頭進了門,薔薇和芙蓉正給祖百壽撂帳子,見明珠進來,薔薇道︰「姑娘真<是的,竟親自去倒水,省了我們這些個作何呢。」
明珠最近大肆拉攏房里的人,時不時的打賞,還搶些她分外的活來做,收買人心不過是為了自己日後行事便宜,她倒不是想像琴兒似的升為姨娘,她是在悄悄的變賣上房里的家什,先從小物事起,博古架上的那些個差不多已經空了,都因為博古架在內室,而自從祖百壽臥床那些姨娘、少爺、小姐的都很少來,所以一時間還沒人發現。
她變賣的錢全部貼給了娘家,不僅僅家窮。還攤上個好賭的哥哥,才兄妹倆,總不能看他流落街頭。所以起了這麼個心思,而收買房里的人不過是為了大家都睜只眼閉只眼,時機一到,就推說夜里鬧了賊,自己也就推個干淨。
所以對薔薇的話,她笑了笑︰「自家姊妹,我能做的就做。又累不壞,眼下倒是有樁事要麻煩你們兩個。」
薔薇和芙蓉齊聲道︰「姑娘說便是。」
明珠未曾開口先滴下淚,回頭指著小菊道︰「她方才說我哥哥來找我。我家里的老娘恐是不中了,要我回去瞧瞧。」
沒等她開口求,薔薇和芙蓉推她︰「那還不快回家去。」
明珠看了看帳子內︰「老爺這里,我不放心。」
薔薇壓低聲音道︰「不過就是睡著。飯也吃了水也喝了尿也接了身子也擦了。若是有事我們也能應付,倒是姑娘的事急,就是和尚、尼姑也還有老子娘,誰又不是石頭蹦出來的,快走吧,再嗦老太太一旦……」
明珠握住薔薇和芙蓉的手先謝了,然後讓小菊取了自己的狐皮褂子,胡亂穿了就跑了出去。迎面差點撞在祖公略身上,她忙後退一步屈膝道了萬福︰「二少爺。」
祖公略見她神色慌張。問︰「瞧你急三火四的,莫不是老爺他?」
明珠雙手亂擺︰「不是不是,老爺好好的正在睡覺,是我娘家出了點事,我哥哥找來要我回去。」
祖公略本不是多事的人,點下頭示意她走。
明珠又屈膝謝過,咚咚的跑了。
祖公略進了上房,丫頭們紛紛給他見禮,他手一揮︰「你們都退下,我想單獨與老爺說幾句話。」
丫頭們心里覺著好笑,老爺與死人沒什麼區別,與他說話豈不是對牛彈琴,當下都告退出了房。
祖公略先撩開帳子看了看祖百壽,見他神態安詳,如熟睡一般無二,想起外祖父白風山和郭騾子、雁書的話,心思紛亂,他是自己父親,他的女人是自己至愛,這,豈不是亂了綱常。
目光一轉,忽然看見被子一角處有個東西,俯身拿過,見是串沉香木手珠,因沉香木有醒神智、補五髒、益精陽、暖腰膝、納氣平喘等藥效,所以祖百壽之前經常佩戴,但自從他臥床之後,帶著這個多有不便,所以便擱置在里面的博古架上,此事祖公略知道,今兒這物事丟在角落讓他不免猜疑,遂拿起手珠進了里面,博古架已經空空如也,他眉頭一皺,各處看了看,沒有放在別處,難道,是失竊?
他方想轉身出來喊個丫頭問問,突然听見外面是善寶在說話︰「你們都出去罷,我想與老爺單獨說說話。」
幾個小丫頭有些愣神,因為之前是見著祖公略進來了,突然不見了蹤影。
善寶以為自己的話不好用,怫然不悅道︰「怎麼,我的話你們沒听清?」
小丫頭們趕緊屈膝應了,旋即退了出去。
里面的祖公略不知善寶要怎樣,想出來,怕打擾她,不出來,有偷听的嫌疑,正踟躕,听善寶道︰「直至今日,我還是覺著我們是陌生人,雖然我們拜了天地,我爹說此後我就是你的妻子,因為天地不可欺,可是我想,天地公正,難不成會縱容你以威逼的手段強娶我。」
善寶站在炕前,看祖百壽臉色死灰般身子硬挺挺,分明就是個死人,她之前曾問過父親,祖百壽的病能不能治,善喜肯定道︰「能。」
善寶心里一震︰「爹,我雖然恨他,但你是大夫,見死不救會不會背離祖師訓誡。」
善喜哀聲一嘆︰「你覺著,祖家人能讓我撬開祖百壽的腦袋,然後把他滿腦子的淤血放出來?」
這個,祖家人斷然不同意,特別自己嫁給祖百壽的內情也有些人知道,雖是至親,焉知不是仇敵,善寶遂明白了父親為何不出手施救。
而今,她望著面前的祖百壽,恨是恨不起,覺著他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只是充滿了厭惡,輕易的,她不肯踏足上房,今個來是因為祖靜好的婚事,明知道白金祿不適合祖靜好,之所以輕松答應,一方面是因為郝姨娘熱心,另一方面,是自己根本沒當祖家是家,也就不會當祖家人是親人,祖公略的的訓斥讓她想了很多,所以才主動來上房看望祖百壽。
她站在炕前,且與祖百壽保持一定的說話距離,表情復雜道︰「但無論怎樣,我既然心甘情願做了大當家,就應該像個大當家的樣子,反正我這輩子與哥哥並無在一起的希望,我何不安下心來好好管著參幫管著祖家大院,莫說你如此狀況,即便你活蹦亂跳你又能活多久,用日子熬我都能熬死你,假如到那個時候哥哥也成了孤身一人,我再去找他,從此比翼齊飛,再不……分開。」
再不分開,她像是拼勁了力氣,隨後便是悄無聲息,隱隱傳來輕微的啜泣。
里面的祖公略心內波瀾壯闊到差點不能自持,手下不自覺的用力,硬生生捻碎了沉香木的手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