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鑾駕來到雷公鎮時,萬人空巷。
之前雖是微服,作為知縣的秋煜還是知道皇上來了,只是得到諭令不準他公開迎接聖駕,更不讓他隨行去皇家祖陵,皇上旨在不勞師動眾,現今卻大肆張揚的駕臨雷公鎮,其用意除了虞起沒人知道。
秋煜帶著眾官吏還有雷公鎮各界名流跪在衙門前那條大街上,街兩邊跪的卻是布衣百姓,其中便有祖家人,其中也有已經被放了出來的善寶,獨獨不見陵王的身影。
遠從京城而來皇上是坐車,在這里改為騎馬,著袞服,翼善冠上金龍搶珠光芒耀眼,前後簇擁著業已由便裝換上了軍服的羽林衛,近身陪著的,左是虞起右是祖公略,而祖公略穿著蟒袍,前胸處補子上的麒麟彰顯著他的爵位。
御駕到了秋煜面前,曹公公替皇上問了句︰「面前何人?」
秋煜伏地叩首︰「臣秋煜拜見吾皇萬歲。」
後面的官吏、名流和兩邊的百姓便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道︰「平身。」
曹公公喊話過去︰「都起來罷。」
秋煜率先站起,眾人跟隨。
皇上由近侍扶著下了馬,昂首往秋煜面前走了幾步,問︰「听說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把祖家大女乃女乃投入大牢,可有此事?」
秋煜微有愣神,忙垂頭道︰「天熱,請皇上移駕衙署,容臣細細稟報。」
皇上嗯了聲。搭著曹公公的手前呼後擁的進了衙署。
街邊的善寶對李青昭道︰「那皇上也非七老八十,走路都需要人攙扶,看來是養尊處優慣了。身子骨不濟。」
李青昭一副老江湖的架勢︰「這你就不懂了,這叫威儀,你就是太缺乏威儀,才被祖家人欺負。」
善寶方想說什麼,忽然對上祖公略的目光,也不過才分別了短短時日,仿佛他才從幾百年後回來似的。有種想撲上去的沖動,不自覺的去抓緊了李青昭的手,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疼。疼!」李青昭費力甩開她。
祖公略那里淡淡一笑,那一笑竟如起死回生的仙丹,一絲絲浸入善寶的寸寸肌膚,她整個人快樂得想要立地飛升。然後眼楮追隨者祖公略的背影。直到看不見。
祖公略進了衙署即像皇上稟明,父親故去,他要回家看看。
皇上準許,祖公略拜別,出了衙署即四處尋找善寶,遍尋不得,唯有回到祖家大院。
祖百壽已經下葬,祖家大院也恢復了往昔的模樣。一干人該吃肉的吃肉該吃味的吃味,該打牌的打牌該打人的打人。依然是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為了參幫,也為整個祖家,紅塵俗物心依舊,物是人非事不休。
听聞祖公略回來,大家就像听聞祖百壽死時的心態,傾巢而出奔向他來,知情的祖百富倒要看看羊肉貼不到狗身上是不是事實,不知情的其他人,更好奇他遭遇喪父之痛的打擊會是怎樣的狀態。
然後,大家齊刷刷失望,祖公略沒哭沒喊沒大鬧,只是淡淡道︰「我去看看爹。」
琉璃便為他準備香燭燒紙還有一干祭品。
祖家墳場在鎮東那塊柳樹林子里,密密麻麻的排著幾十座墳墓,有的甚至祖公略都不知該如何排輩,縫著年節過來祭拜,也就口尊列祖列宗。
按著輩分和故去的時間,祖百壽最前,將來他是要與原配董氏合葬的,按照雷公鎮的風俗需等清明節時,也就是來年的事了。
新墳新土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油黃的光芒,瓖著翠玉的石碑上刻著墨黑的大字,立碑人以大少爺祖公遠為首,也把祖公略刻了進去,祖公略到時先望了眼祖百壽的墳墓,然後去母親墳前磕了三個頭才轉到祖百壽墓前,悠長的嘆口氣,心思,竟自己都不知該怎麼解釋,緩緩的緩緩的跪了下來,手模著墓碑上「祖百壽」三個大字。
猛子和琉璃忙著擺放極品,又堆了高高的一垛紙,猛子點了三根香交給祖公略,他接了,先拜了拜,然後把香插在香爐里,猛子和琉璃已經把燒紙點燃,煙氣迷茫,祖公略復雜的表情便被覆蓋看不見,听他輕輕道︰「我和老爺說會子話,你們兩個旁邊走走。」
猛子和琉璃應了,起身走遠。
祖公略入定似的僵了良久,然後閉上眼楮,眼角有些濕潤,睜開眼楮凝視祖百壽的墳墓,道︰「咱們父子一場,無論恩怨,我都必須給您叩頭送行。」
說完,鄭重的,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直起身子,再嘆一聲,道︰「你不該走,我還有話想問你,當初你使心機強娶善寶,是不是因為知道我喜歡善寶,你娶善寶是報復我對麼,假如是真,試問哪個父親會用這樣卑劣的手段來對付兒子,除非,你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他目光不似往常的凜冽,逝者已矣,恨不起來了。
續道︰「當年你讓我為你打理參幫打理祖家,不是故意在歷練我而是你舍不得你那幾個親生兒子,所以你派人多次跟蹤我暗殺我,不單單是因為我常上長青山尋找或許仍在人世的母親,還有你覺得我羽翼豐滿你控制不住了,你想殺了我把你的家業傳給你的親生兒子,你當我什麼都不知麼。」
這些年大大小小的傷遍布身體,因此鍛煉了他的功夫磨礪了他的意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接著道︰「我不屑于功名利祿肯留在祖家,是因為我要報仇,我要殺你,因為有人說你先殺了我母親後又對我外祖父趕盡殺絕,我之所以一直沒下手,是怕有那麼一點點可能,倘或你是我親生父親呢,而現在,皇上來了,天底下竟有兩個如此相像的人,只有一種可能,他們是親生父子,而皇上對我百般恩寵是為了什麼,天知地知皇上知我知。」
所謂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他感應到了皇上對他的寵愛。
又道︰「我現在想的是,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善寶活著,且她干干淨淨的活著,而你,一路走好,無論怎樣你都養育了我多年,所以,我答應你,把祖家交給該繼承的人,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關于養育之恩的報答。」
他說完這一大段,重又磕了三個響頭,用手掬起土來往墳上填了些,坐在那里一張張的燒紙,平地起了旋風,身前身後的紙灰隨風飛舞將他包裹,他全然不顧,等所有的紙燒完,他就站起,撢了撢衣裳上的塵土和紙灰,又望了眼祖百壽的墳墓,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