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樊家,善寶就坐在西廂房等著阮瑯,料定他必然登門給自己做番解釋。
未至一個時辰,當當當!有人敲門。
善寶看看錦瑟,朝門口努努嘴。
錦瑟便過去將房門打開,隨著涼氣撲進來的,是阮瑯的一身酒氣,錦瑟厭煩的退後一步,把阮瑯請了進來。
善寶兀自在炕上坐著,眼就盯著阮瑯,盯著他腳步踉蹌的走向自己,看那青磚地面被他踩得一行濕漉漉的腳印。
噗通!阮瑯跪在善寶面前,不知是因為醉酒還是因為羞慚,頭垂得低低,再低聲喚了句「小姐」。
身側炕幾上的茶汽裊裊浮游上善寶的臉,霧里看花般,也就看不清善寶的表情,但听她輕嗤一聲道︰「好端端的,為何跪?」
听她的語氣,阮瑯猜她已經知道了什麼,更何況阮瑯曉得他的這位小姐聰明W@絕頂,瞞是瞞不住的,坦白也必然是死路一條,唯有折中下,說一半編一半,若能蒙混過關就算自己福星高照,反之,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是時候了結了,背負一身的秘密,壓得乏累。
阮瑯慢慢抬頭,被酒氣打過的臉黯然失了往日的俊雅,無有年少的輕狂,卻是被世事磋磨過後的少年老成,想來他也不過二十出頭,看善寶的眼神竟像是已近知天命,而聲音,嘶啞得仿佛被什麼割破,努力擠出一個笑,問︰「小姐可知我在善家多少年了?」
善寶揣摩他突然問這個的意思,萬般思慮不透,也就答︰「大抵,四五年了。」
錦瑟一旁燃了香,難得她出門還帶著這個,正把善寶需要換的衣物燻著,阮瑯貪婪的深吸一口,仿佛回到多年前,他自賣自身到善家,初次見善寶就是這個味道,那時起他就牢牢記住,每每死到臨頭,他都祈求老天讓他再聞一聞這味道,而今善寶就在上面高高坐著,與初次見她時一樣,當時管家善梁說︰「這是小姐,此後沒事你離遠著。」
他應著「是」,人是躲的遠遠的,心卻跟的緊緊的,後來發現善寶是個極其隨和之人,還頑皮,他就大膽的開始接觸善寶,于是,整個善家的男僕,他與善寶交情最好,甚至善寶曾說︰「改天給你梳倆抓髻,你就冒充丫鬟跟著我。」
算起來,他其實在善家足有六年時間,听善寶說四五年,他糾正︰「小姐記錯了,是七年。」
善寶掰著指頭算,怎麼算都不對。
阮瑯笑的都是那般清苦,一如他的心思︰「在濟南六年,在雷公鎮一年,可不就是七年。」
可以這樣計算嗎?
善寶道︰「雷公鎮是祖家,不是善家。」
阮瑯目光如灼的看著她︰「對于我,小姐在哪里,哪里就是善家。」
這樣的話怎麼听都像是在表白什麼,善寶猛然憶起紫竹苑那次,他摟著自己時的異樣,作為女人,對這種事情還是很敏感的,因此不希望再交談下去,繞到前面的話題,善寶道︰「為何跪?」
阮瑯見善寶並未被他方才的一番憶往昔而打動,仍舊鐵青著臉,唯有坦陳︰「我之前說不認識拉車的那老伯,其實是誆小姐的,既然錯,當然跪。」
他承認了,善寶心里一陣激動,希望由此而層層撥開迷障,能找到殺害樊老爺的真凶,趕著問︰「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糊涂你為何瞞著我。」
此時正是一天之中最暖和之際,日光鋪滿窗戶,又強硬的透過棉紙灑入房中,而炕上燃著火盆,屋子里暖如春日,阮瑯額頭漸漸冒出細微的汗珠,縱使跪著,也還保持著該有的風度,忽而嘆口氣︰「我瞞著小姐,是因為那家的小姐。」
他說的這話很繞口,善寶細細斟酌,大概是關于感情之事。
果然,阮瑯繼續道︰「當初我與老爺走散,流落到七星鎮,巧遇到樊少爺在調戲一位姑娘,我義憤填膺,出手打了樊少爺,那姑娘對我施以錢財謝恩,我接受了,因為我身無分文,別說住店,吃飯都沒有錢,孰料那姑娘要我送她回家,我方知道她並非七星鎮人,家在距離七星鎮不遠的儒林莊,她姓沈,家里是開玉器鋪子的,我見她一個姑娘家,義不容辭的把她送了回去。」
接下來善寶似乎猜到了,他被沈老爺留下做了雜使,因模樣齊整,受那位沈小姐的喜歡,嘴巴又甜,性情又好,差不多兩個人就發生了男女之情。
善寶可以猜到這些,但猜不到沈家失火焚毀,為何他沒死,也就是那位拉車老伯好奇的。
听到最後,才曉得阮瑯在沈家失火之前已經偷著離開,是為了躲避那位沈小姐的感情,他說他是奴僕,不敢覬覦女主子,而那位沈小姐一副非他不嫁的樣子,他除了躲開別無良策。
以上他說的這些,善寶寧願信他,但,善寶不明白的是︰「你既然與樊少爺打過架,為何來到這里卻彼此都不認識的樣子?」
阮瑯心就顫悠悠的,生怕自己編排不明白給善寶識破,努力保持鎮定,道︰「打架之時,正是我落魄之時,披頭散發,衣裳破爛,而今你看,我穿戴這麼好,那樊少爺做夢都不知道竟然是我。」
這也沒什麼不可信的,就像當初自己不識祖公略即是胡子男,一是外形上的改變,二是,實在出乎預料。
可是善寶就是覺著阮瑯的話不可信,但又找不到紕漏,總之現在還不到揭穿他真面目的時候,何妨佯裝信了,于是道︰「你啊你,芝麻豆子大的事,至于跪麼。」
隨後喊錦瑟︰「還不趕緊把管家扶起來,地上涼呢。」
驟然間,阮瑯感覺外頭的陽光直接照進了自己心里,由內而為的敞亮,自己站了起來,連聲說著「多謝小姐」。
善寶方想喊錦瑟給阮瑯看茶,突然見阮瑯拍打膝頭的塵土,一彎腰一直身,恁般輕松利落,全不是只讀詩書之人該有的,于此善寶猛然想起,阮瑯救了沈小姐,打敗了樊少爺,要知道樊少爺功夫可是不賴,那麼阮瑯,當是功夫高手了。
她想問,把話咽了下去,暗道不急不急,戲正上演,何妨先看個熱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