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熱竟不是好兆頭,傍晚突然起了北風,烏雲迅速從四面八方匯集,不多時豆大的雪粒子刷拉刷拉的落下,斜斜的密密的織著,從枯藤的間隙落在善寶頭上身上。
錦瑟給她裹緊了斗篷,出了藤架一路逶迤來到祖百富所住的西院,參幫眾幫伙的回歸已經妥帖,善寶覺著自己是時候該找祖百富談談了。
雖然同屬祖家大院,但祖百壽和祖百富的住處還是相對獨立的,按著傳統的東大西小觀念,祖百壽住東院,亦稱東府,祖百富住西院,亦稱西府,兩院中間由一條狹長的通道連著,各有小門,方便平時來回行走,且小門處都安排了門子。
見善寶到,門子忙將門啟開,躬身請進,剛好有個上夜的婆子與門子相熟,提著自己做的腌菜過來送給門子,門子便讓這個婆子進去通稟祖百富和竇氏,說大當家的來了。
婆子腳步利索,須臾便跑走,錦瑟望著婆子的背影道︰「小姐何苦登他的門,直接把二老爺找去抱廈不好麼。」
善寶頂著風雪,被嗆得低垂著頭,听錦瑟牢騷,開解道︰「你忘記明珠的話麼,我故意來他家里走一遭,若最近我有個山高水低的,大家必然懷疑是他做的。」
理是這麼個理,但對于祖百富夫婦倆,錦瑟覺著他們並不一定顧及到這些個,也非是他們蠢笨,說到底是他們狠辣到不擇手段和不計後果。
氣溫驟變,冷入骨頭,雪落下後瞬間凍結,道路滑的很,善寶腳下當心著,走不多時西府已經派了個老嬤嬤和一干丫頭出來迎接善寶,前呼後擁,眾星捧月似的來到祖百富和竇氏的住處,門口,站著竇氏,正伸長脖子望呢。
善寶想,倘或竇氏知道自己是來興師問罪的,恐不會這麼熱情。
到了近前,竇氏緊忙迎了過來,大呼小叫的道︰「大嫂想來,應該事先差個人來知會我,我好派人去接,這麼遠的路難不成大嫂就是這樣走來的,看這鞋上都沾上泥了,為何不坐轎子呢,風大雪大,回頭病了,妹妹我可是罪孽深重了。」
虛頭巴腦的一番絮叨,善寶只一句回她︰「成日的不走路怕成了廢人。」
竇氏扯著贅肉笑了笑,很是尷尬,她就是成日的不走路,差不多去個茅廁都想坐轎子,養的身子發虛,多站會都累,善寶不過是隨口一說,她卻以為善寶是在含沙射影,扭著老腰過來攙扶善寶,年齡相差懸殊,看著恁般不協。
進了房內,里面自然有祖百富等著,又是一番虛情假意的客套。
錦瑟月兌了善寶的斗篷撢了撢上面的雪,竇氏陪著善寶去炕上坐了,祖百富在她們對面搭了把椅子,丫鬟們端了茶捧了果子糕點,垂手立在一旁等著吩咐。
明珍過來對錦瑟道︰「姑娘也坐。」
接了斗篷過去,又指使個小丫頭在角落給錦瑟看了座。
善寶只端了茶杯在手暖著,對竇氏道︰「讓她們都下去吧。」
竇氏心頭一震,想這個善小娘也不會無端過來自己這邊,屏退下人,必然是有什麼機密話要說,好事她是不會找到自己頭上,剩下的當然是壞事,思量最近與丈夫也沒什麼可讓她拿捏的,不怕她無中生有,若是講起理來,她是鐵齒銅牙,自己還是舌燦蓮花呢,怕甚,這樣一忖度就安然了,看明珍道︰「都下去吧。」
丫頭們悉數退出,竇氏看了看錦瑟︰「大嫂身邊有這麼個貼心人,可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話外之意,我的人退下了,你的人為何還大模大樣的坐在這里。
善寶焉能不知她用意,故作不懂,開口便道︰「前些日子我去了七星鎮的樊家,樊家把我們祖家告到衙門了,說他家樊老爺吃了咱們山貨棧買的人參,居然口鼻噴血死了。」
一壁說著,她一壁對祖百富和竇氏察言觀色。
傍晚時分還未掌燈,房內有些暗,炕前火盆里的炭火就格外顯得紅堂堂,竇氏離的近,面龐被那炭火映著,也變得更加紅潤,善寶一語罷,她首先怒了,紅潤的面龐多了幾分慘白,怒氣扯著贅肉,扭曲了表情,高聲道︰「樊家定是覺著大伯沒了,祖家由大嫂這個女人當著,就覺著好欺負。」
善寶一听,她根本不是真生氣,而是說這個給自己听的,按她的意思,這個家由祖百富當家,方不會給人欺凌。
善寶抿了口茶,手也暖的差不多,將茶放在炕幾上,輕聲笑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樊少爺在公堂上,當著秋大人招供,說是二老爺給他出了弒父奪妾的點子。」
到此又做了個長長的停頓,目光掠過祖百富臉上,觀其顏色。
祖百富猛然回想起當初與樊少爺酒肆里同坐,兩個人的那番談話,那麼接下來,樊少爺是不是供出自己要把罪名推在祖家頭上呢?
這樣一想,祖百富頓時慌了,心怦怦直跳,忽然也明白今個善寶為何來了自己家里,不用問,她這是來問罪的,自己該怎麼狡辯呢,畢竟樊少爺已經在公堂上說了出來,自己想抵賴也難,最是那樊少爺可恨,輕易出賣了自己,哎,悔不當初,眼下,明知狡辯不好用,也還是打死不能承認。
把祖百富的心吊得高高,善寶才慢悠悠道︰「樊少爺還說……」逼視祖百富,「樊少爺還說你讓他用人參炖砒霜給樊老爺吃,樊老爺一命嗚呼,就把罪責歸結在祖家頭上,說是吃了祖家的人參樊老爺喪了命。」
幾乎是在善寶落下話音的同時,祖百富拍案而起︰「一派胡言!」
竇氏同聲附和︰「胡說八道!」
善寶復又端起茶杯,用蓋子拂著上面的茶葉,動作緩慢,神態悠然,又慢聲細語道︰「我也說呢,二老爺怎麼會這樣做,可是樊少爺斷然不會在公堂上胡言亂語,所以,我今個來不為別的,只想二老爺好自為之,你害我不打緊,害祖家,這豈是唇寒齒亡,這分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倘或祖家破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