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個響晴天。
善寶與祖公略兵分兩路,善寶由錦瑟、茱萸、茯苓陪同,由猛子帶著天子親隨保護,去文家給文婉儀診病,而祖公略去找外祖父白鳳山。
猛子去京城找到祖公略,已經把在長青山發現白素心的事告訴了他,母親活著,這或許是重傷下的祖公略能夠迅速好轉的其中之一的因由,而尋母親之前,他要先見見白鳳山。
夏日里的響晴意味著炎熱,太陽像個大火球高高懸著,庭院里的樹木蔫頭耷腦,花也暗淡了顏色,一只覓食的鳥兒撲在窗欞上,把房內的文婉儀唬了一跳,側頭來看,隔著窗戶紙看見那鳥兒的瞬間掠走的影子,那之音對于久臥病床的文婉儀來講,恁般動听,那是生命的聲音。
她雖然瘦,因門窗緊閉她還是感覺憋悶,更因為葡萄辦事不利生氣,躺在炕上還在罵著葡萄︰「我讓你去找皇上,你去找善寶那個賤人,她怎麼可能把我的話轉達給皇上呢,她可是恨死了我。」
葡萄一臉的委屈︰「奴婢差點連衙署都進不去,皇上萬乘之尊,豈是我想見就見的。」
她還頂嘴,文婉儀惱羞成怒,順手抓了個物事打過去, 嚓落下才發現竟然是自己的手釧,瘦成骷髏,手釧不知何時月兌離了手腕,也幸好是手釧不是手鐲,否則非碎了不可。
葡萄本能往門口一躲,竟撞在進來的芬芳身上,芬芳揮手啪的一巴掌,打在葡萄側臉,並罵道︰「混賬東西,毛手毛腳的做事,改天把你撥去刷茅廁。」
葡萄先給文婉儀打罵,現下又給個芬芳打罵,可真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她扭頭哭著跑了出去。
見是芬芳到來,文婉儀心就一抖,不知今個她想怎麼對待自己,先把牙要緊了,準備承受她非人的折磨。
芬芳春風得意,才幾天時間臉龐也圓潤了不少,頭上珠翠亂顫,身上綾羅綢緞,連走路都不是以往的小碎步微垂頭,而是揚著腦袋,站在炕前倨傲的看了看文婉儀︰「今個用不著我出手,皇後娘娘親自到來,恐你過不了今晚了,識相的,趕緊把木幫移交的憑據寫了,或許我可以保你不死。」
善寶的到來,芬芳以為是來給文婉儀送催命符的,這也是她們之前定好的事情。
文婉儀當然曉得皇後即是善寶,心簌簌發抖,眸光都似乎被鞭撻了似的,恐懼,憂憤,絕望。
芬芳見她毫無反應,便在她胳膊上使勁擰了下,生生的把虛弱的文婉儀擰得一抽動,隨即痛得額頭冒汗,卻只給她兩個字的回答︰「休想!」
芬芳更加惱怒,從頭上拔下簪子來照著文婉儀的胸前就要刺,有門簾子打起的聲音,善寶、錦瑟給文家的一個小丫頭引著走了進來。
見芬芳舉著簪子作勢欲刺,善寶驚問︰「你在作何?」
芬芳尷尬的笑笑,回頭拜了拜︰「回稟娘娘千歲,我的簪子月兌落了,正想重新插戴好。」
隨後又是給善寶搬椅子又是奉茶,不盡阿諛奉承。
文婉儀也懶得揭穿她的謊言,更何況曉得芬芳與善寶是一伙之人,她面上鎮定,心里卻緊張得很,手下偷偷抓著被子,一個芬芳已經夠她承受,善寶來了,她暗自感嘆,明年今日,便是自己的周年了,可憐的是,大概連個給自己上墳燒紙的人都沒有,老大未嫁,沒有後人,更兼這輩子惡事做盡,忽然發現竟然沒籠絡住一個人,所以是自己做人的失敗,輸給善寶她心服口服。
善寶定定的看了看她,一雙大眼空洞茫然,顴骨高聳仿佛要刺出來一般,房間里的味道豈止是久閉門窗發霉的味道,也不知文婉儀多久沒有沐浴了,腥羶惡臭,聞之欲嘔。
善寶回頭吩咐芬芳︰「把門窗通通打開。」
芬芳不明所以,但皇後娘娘命令,她還是照著做了。
一股清新的氣息沖了進來,文婉儀為之一振,看善寶自嘲的一笑︰「你今個來是給我送葬的麼。」
善寶也不與她在口舌上爭個高下,只讓錦瑟拿了引枕過來墊在她手臂下。
芬芳愣,文婉儀亦是滿面狐疑︰「你想作何?」
善寶已扣住她的脈搏,邊道︰「你不是想活著麼,本宮看看能不能救你。」
文婉儀仿佛沒听清楚,用心琢磨最後確定是這個意思,吃驚道︰「你來救我?」
善寶松開手,反問︰「你真想活?」
文婉儀森森望著她,並無回答,暗自思忖,葡萄不是說把自己的話只告訴了善寶而沒告訴祖公略麼,難不成祖公略知道了此事?不過她幾乎可以肯定善寶是奉祖公略之命,打著救她的旗號,其實是來害她的。
善寶笑了︰「你不回答我當你是默認,既然你想活,那麼我給你開個方子,但能否救你性命,還看你的造化。」
芬芳那里急了︰「娘娘今個來?」
善寶懶得同個宵小之輩說話,錦瑟待她回答︰「皇上請娘娘來給文大當家看病來了。」
她特意不說是文婉儀而說是文大當家,是厭惡芬芳這等小人嘴臉。
芬芳眼珠子嘰里咕嚕亂轉,實在搞不清狀況了,善寶可是與文婉儀為死敵,怎麼就能給文婉儀治病呢?
有小丫頭給善寶捧來筆墨紙硯,善寶一揮而就,然後把方子遞給文婉儀︰「這是第一個方子,之後我再給你開其他方子。」
治重癥,要循序漸進,這個文婉儀也懂,重癥者先吊住命,然後才緩緩去病。
文婉儀心下忐忑,盯著那方子想接不接,忖度上面會不會是善寶謾罵自己的話,亦或是氣她的話,死敵給死敵治病,滑天下之大稽,見善寶執著的擎著那方子,她唯有接過,看那方子寫著——
第一味藥——與人為善。
第二味藥——凡事不氣。
第三味藥——佛前懺悔。
文婉儀嘩啦將方子甩了出去,氣得發抖,嘴唇本就煞白沒有血色,而今卻是哆哆嗦嗦,話都說不利落,半晌指著善寶道︰「我就奇怪你怎麼好心給我看病,原來是來嘲諷我的。」
善寶無所謂的笑了笑︰「若非皇上開口,本宮恨不能你立馬就死,可是皇上念念不忘與你從小的感情,是那種親人般的感情,雖然明知你錯太多,也還是厚顏來求我給你診病,既然你不肯,我也只好回去告訴皇上了。」
說完搭著錦瑟的胳膊就走,至門口,然後邁出右腿,听文婉儀喊︰「留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