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沿著原本的路回梨花居。
來時有說話,還不覺得,回去安安靜靜,倒顯得路長。
齊瑤總覺得今天還少了些什麼——喜宴,新房,喜服等等,該說的都說了,但想知道的一件都沒說,例如,真想知道他對自己,對這個婚事,到底怎麼想的。
跟紀家議親時,想要十里紅妝風光出嫁,跟金家議親時,想要八人大轎明媒正娶,現在跟程商議親,之前的都不想要了,她就想要夫妻同心。
多了解他一點,一點也好,「花蕊說,你一見這地方,就喜歡上了?」
程商微微一笑,「當初到京城,只想找個一進的住處,可沒想到京城的園林設計如此精致,倒是有點看上癮,這宅子即是透過人介紹的,雖然十幾年沒人住了,但格局真的挺好,有池有林,園子大,走起來舒服,主院更合我心意,等後頭梧桐小徑那邊修整完畢,帶你過去看看,樹種上百上千,但我偏愛梧桐,馨州要是有院子種上幾棵都算少見了,這里居然成排,長得又直又高,挺適合散步。」
兩人就著宅子跟京城的話題,一路聊回梨花居。
晚上睡覺前,江嬤嬤給她卸下頭飾,雖然燭火搖曳,但還是從鏡中看到江嬡嬤一臉喜色。
齊瑤一陣害羞,「嬤嬤別笑了。」
「老奴替小姐高興呢。」
「嬤嬤也覺得程掌櫃好?」
「當然好。」江嬤嬤拿起木梳,輕輕幫她把頭發梳順,老臉上滿是笑意,「小姐跟他有緣,肯定能百年好合。」
她看著鏡子,心想,程商仁厚重情,只要自己好好對他,將來肯定也能美滿起來。
其它的事情就別多想了,重要的是,她要成親了。
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金嵐茶莊」正式開張,由于價格高,也不辦什麼噱頭,客人自然不多,但就在程商以金銀請得詩人作詩褒贊之後,開始有客上門,最多人買的,自然是那兩品被比喻成牡丹跟梨花的茶種。
立秋前幾日,齊瑤帶著葫蘆,櫻桃,第一次以「金嵐茶莊女掌櫃」的身分進入戶部張大人後院,給張太太與幾位朋友演茶。
她講話帶著馨州的軟和口音,外表端莊,卻又不是驚人美貌,因此一下就獲得這些貴夫人們的好感,演示的是齊家茶莊特有的白牡丹茶,為了讓貴夫人們覺得新鮮,加了些筆果藝的技巧,花名茶品,果香撲鼻。
官夫人嘗過的好東西可多了,但她這一手,難得在別致有趣,紛紛夸了幾句,張太太有面子之余自然滿意,笑容滿面。
當然,過程並不是那樣美好——張小姐中間給了些難堪,大抵是見她規矩太好,猜出是請官家出身的教養艘嬤帶大的,諷刺了幾句,類似「請個官家嬤嫂有什麼用,還不是得出來賣手藝,見了本小姐得行禮」之類。
齊瑤心里有被沖擊到,但還是鎮定住了,回了句,「張小姐見笑。」
張太太見她禮儀端正,頗為喜歡,賞了個荷包。
一兩銀子,她不放在心上,可是重點是,這代表她的演茶沒問題——張太太雖然不是品茶出名,但也是和國公府的小姐,現在的三品夫人,讓這樣官家出身的官家夫人滿意,算是給她打了氣。
至于張小姐,她回頭想想也算了,諷刺幾句而已,听程商說,官家小姐說話難听的大有人在——鎢州方知州的兩個嫡女,講話十分刻薄,一個知州小姐都如此了,何況京官,若真要往心里去,那可是沒完沒了。
想當女掌櫃,總不能氣都不能忍,大家都是忍過來的,沒道理別的掌櫃行,她就不行,況且要說污辱,這還差得遠了,說句好笑的,她可是被退過兩次親的人,張小姐那幾句話,什麼都不算。
于是,等馬車離開張大人府第,她也就忘了。
既有詩人吟茶,她又讓張太太請來的幾位女客都開心了,沒幾日,柳尚書府也派人來問她有沒有空,柳老太太一個娘家佷女,即是前幾日在張太太府第中作客的人,到柳家來探視姑姑,順道說起那日情景,說得柳老太太有點動心,柳大人一听親娘想看,那還有什麼問題,馬上派管家來問現在有沒有空,齊瑤當然有,帶著丫頭跟家伙,便跟了尚書府的馬車過去。
柳老太太是個精茶的,雖然沒怎麼夸她,但一下午都笑咪咪,離去之前,她照樣領了荷包。
也許是托這官太太的福,中秋前,第一次接到大單。
不知道哪來的客人,一開口就要一整車的茶,品項不限,總之,一整車就是了,約定明日下午過來取貨,留了一百兩的定銀便走了。
交貨那日,程商人在店里,但卻沒伸手幫忙,齊瑤怕出錯,一箱一箱地打開親自點過,又親自看著箱子上了馬車,一一捆綁扎實,那管家似的人物,大抵是怕箱子不牢固,左模模,右彈彈,確定沒問題才進了金嵐茶莊,在櫃上結清銀子,很快的上了裝滿茶葉的馬車去了。
她把銀子收好,又高興又奇怪,「這人是打算運到北方賣嗎,就算是大戶人家,也喝不完這樣多吧?」
程商倒是頗有思慮,「那管家講話,有點馨州口音,倒似是想學京話,但沒學好,尾音藏不住。」
她一想,也隱隱有這種感覺,口音有什麼好藏的,「難不成是我哥讓人來買的?想讓我高興一點?」
「他倒是想,不過被我阻止了,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那人沒什麼惡意,一雙眼楮都只盯著貨物,也沒看其它,這種客人要是多來幾個,金嵐茶莊就等著大發了。」程商笑笑,「昨日去張家,張司蝶那丫頭可還有找你麻煩?」
「說幾句而已,沒什麼。」
張司蝶講話是很難听,但她想到自己跟紀家退婚時,鎮日在房中,但爹跟大哥還是要出門,母親也還是有太太圈的應酬,听到的只怕是難听百倍,可他們從來不說這些。
自己這次,一定要活出個名堂來。
她要成為能跟白掌櫃齊名的女掌櫃,帶著本事跟名聲回到馨州,別讓齊家因為她的事情抬不起頭來。
隨著婚期將近,第三件大事駕到——李知茜出現了。
金嵐茶莊既然賣昂貴茶品,客人自然不多,那日,齊瑤在後頭房間看一本老茶道,橙子卻是跑進來說︰「小姐,您快些出來。」
橙子一臉喜色,喜得她好奇了,放下書,笑問︰「什麼好事,高興成這樣?」
「婢子在替小姐高興呢。」
「替我高興?」
「是啊,小姐等下肯定會大大的,大大的高興。」
結果,小姐果然大大的,大大的高興了。
茶莊櫃台前站著一個女子,一身瑩色衣裙,藍靛腰帶,發上插著琉璃玉凰步搖,左手一串冰晶,光是背影就貴氣逼人。
轉過頭來,膚色如雪,一臉芙蓉笑意,不是李知茜還有誰?
「石榴!」齊瑤忍不住喊她小名,快步向前,這便拉起她的手,「真是你?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
「快,進來。」
李知茜的手有些粗,但氣色卻是明媚照人。
是,手粗又不算什麼,自己的手也粗了,但比起以前的金絲雀,現在的她開心多了。
一到後頭小房間坐定,李知茜伸手就彈了她額頭,「你啊,去了原州就再沒消息了,都不知道我多想你。」
齊瑤捂著額頭,笑說︰「我也想你,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打听到你也到了京城,才花錢請了四個尋人先生去找呢。」
「算你有良心,跟你說,我在城西開了間餐館,跟你一樣,現在自己當掌櫃。」
她一听更開心,她們果然是好姊妹,被紀家坑了又怎麼樣,都努力在京城活出一片天。
兩人就著開店跟當掌櫃的事情興奮了一陣子,中間難免一下掉入回憶,一下語無倫次,她跟李知茜講了改名的事,兩人一下哭,一下笑,等葫蘆第二次端水進來給她們洗臉,情緒才算好些。
「你怎知道我在這?」因為被退親之事,齊家上上下下對于打听她消息的人,一律無視,知茜要找她,肯定不是從馨州打听的。
「托人打听的,你知道大黎國有多小嗎,我居然在京城遇到紀頤溯——我沒見過他,不過認得他旁邊的大丫頭,還有,他的臉真是他爹娘各半,除了紀頤溯,不會是別人了。」
齊瑤簡直傻眼。
紀家就兩兒子,嫡長子是跟自己定親的紀頤生,庶二就是跟李知茜定親的紀頤溯,因為他先讓通房有孕,故紀李兩家退親。
沒想到李知茜都遠走京城了,居然還能撞見,害自己丟臉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李知茜自小讀一些女子當自強的讀本,個性十分不同……
「那你沒打他吧?」李知茜表面上乖巧,但性子上也是說打就打的那種,「京城可不比馨州,而且我听說他是奉旨入京,挺風光的,把他打壞了,怕是要連累自己。」
「我不知道他奉旨入京,但我真沒打他,就想裝作不認識,怎麼說,在京城也沒依靠,還是安分點,可沒想到我去采香湖吃魚時又踫上了,他自己跟我說來自馨州,我當然順水推舟讓他幫我打听打听你,當年紀齊兩家定親,肯定八代旁親都模清楚了,本家打听不到,他總有旁支的路子,前兩天他就來說好消息。」
听到李知茜沒打人,稍稍安了心,但听到後面,又佯怒,「前兩天就有消息,那你今日才來,我若是知道你在京城的住處,就算半夜也去的。」
「不就是怕你在忙嘛。」李知茜嘻嘻一笑,「不過你倒是要跟你原州的庶堂叔說一下,他那三兒子不行,十兩銀子就把本家三申五令的事情賣了,不管給他什麼肯定敗光,還是乖乖在家里吃喝,平安是福。」
「十兩?」
「嚇到你了吧,才十兩,你爹肯定下令不準講你的消息,但他十兩成交,為了你庶堂叔好,還是講一聲。」
齊瑤心想,那真的要說一聲,她那三堂哥居然這麼好收買……唉,話說回來,李知茜跟紀頤溯居然在京城遇上,這什麼命運安排啊。
「那個紀頤溯,後來跟你坦白了嗎?」
「他敢嗎?」李知茜噗嗤一笑,「裝蒜都裝得不好,但本姑娘心情好,不戳穿他,就在他面前罵罵那個坑了我的紀家,出出氣。」
想象李知茜在紀頤溯面前罵紀頤溯,但他本人又只能點頭稱是,齊瑤忍不住笑出來。
這種事情,真只有她干得出來。
笑完,想起又問道︰「程商說,你先是到了他在鎢州的莊子,可沒住很久就前往京城,我後來也托人去李家問了,可都說你沒跟本家聯系。」
「也沒什麼好聯系的,一家子不象話,都只想坑人。」李知茜眼神閃過一絲無奈,但很快又振作起來,「對了,我听說你定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