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群匪徒雖然沒傷人,但程商還是覺得小心為上,第一次禁了齊瑤的足——總之,不準出門。
她想來也有些後怕,成親三年才終于懷孕,她可不想冒險,加上性子本就柔順,便也就乖乖在家。
程商做事雷厲風行,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昨日被砸,今日就開,沒了牌匾沒關系,上好箬翠雕的牌匾更是風雅,不知道昨天有人砸店的人,還以為金嵐茶莊想提高檔次,看,你們都用木牌匾,我們用的可是翡翠,翡翠!
當然,除了這些,另外也有準備,店頭有兩個武師穿上了識茶小子的衣服,後頭還有四個。牌匾都被踩破了,肯定有恨,被砸了一次,不能第二次還挨打,六個武師在,好歹能揪住幾個。
日子跟以前差不多,但那個邵總管卻是沒來,這倒有點麻煩,他還有事情要跟那邵總管講。
沒來也就罷了,從八品羅大人的嫡子派人傳了消息,問他是不是得罪人了,最近有人在查他,不只是在朋友之間問問,還順著他的出身查到馨州去了——程商看到這邊反而放心,不管是誰要砸金嵐茶莊,肯定弄錯了。
他當然也想過自己的出身,但他記得出了那個山頭後,自己跟李知茜就被帶去官衙,畫了肖像,記錄了身長,衣服,身上有沒有胎記等等,所以李家後來才找上了齊家,接回女兒,而他的家人,始終沒來尋找。
大抵是本家挺大,但旁支多到不行的那種大家族吧,太多,太遠,根本不知道親戚整家沒了。
他並不是沒有遺憾,只是既然想不起來,也沒辦法,頭上那麼大的口子,連大夫都說,頭破成這樣還留著命,是好運——既然是好運,他便想好好活著,想不起來的無濟于事,他的人生還很長,不想糾結在這上頭。
查他?很好啊,等他們弄清楚自己找錯人,那就沒事了。
除了那日的砸店意外,金嵐茶莊再沒有什麼事情,就在程商快忘記這回事的時候,邵總管出現了。
除了一樣隨侍在側的幾個小廝,還帶了一個老嬤嬤,眼神銳利,背脊挺直,走路的姿態跟葉嬤嬤很相似,看來安寧公主果然受寵,不只公公跟出宮,連嬤嬤也出來了。
程商剛好在櫃台里頭,見人到來,自然上前招呼,「邵總管今日是買茶,還是品茶?」
「品茶,品茶。」邵總管自己在美人踏的小幾旁坐下,笑說︰「我是俗人,給我最貴的。」
「拿明前龍井出來。」
不一會,水已經燒了起來,茶娘站在旁邊,演起茶來。
馨州技法跟京城大不相同,京城是華麗的大開大放,馨州卻是講求利落的行雲流水,佔了新鮮的便宜,邵總管看起來頗為滿意。
飲了茶,吃了果子,邵總管一臉滿意,「程掌櫃放心,那日鬧事之人已經查出來了,是張大人府上的嫡小姐張司蝶派人所為,原因也簡單,齊掌櫃近幾日不去張家,她以為齊掌櫃躲著自己,想給她好看。張太太已經訓過了,以後不會再犯。」
「有勞邵總管了,只是另有件事情想請托。」
「程掌櫃請說。」
「安寧駙馬與紀二公子是友人,受紀二公子之托,關照我們這小茶莊,原本應該是榮幸,但紀家與齊家卻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關系,先前不知道就罷了,現在知道,卻是不能再受這恩惠,還請駙馬諒解我這小老百姓的不識趣。」
講得雖然婉轉,但他相信邵總管听得出意思——別再關照我們家了。
以前被紀家打臉,現在還要被紀家托付的人照顧,真不舒服——待他下次回馨州,倒要問問紀二是啥意思,當年齊瑤未婚,關照她也就算了,現在她都成親了,怎麼沒讓駙馬別管這事。
當然,官家查事快,但他也不是真沒辦法,就算比較慢,還是會揪出張司蝶的。
再者,從齊瑤「想」開茶莊,到真的開張,差不多也一年,他這一年可不是沒事干,交了多少朋友,送了多少禮,官戶要打招呼,匪戶也得打招呼啊,他是準備完全,這才開門大吉,就算沒安寧駙馬出聲,也不會有人來亂的,除了張司蝶那種腦子不好的大小姐之外。
邵總管聞言,哈的一聲,「紀二公子請托駙馬時,曾說過緣由,紀家既然有愧于齊家,若齊家提出要求,紀家只怕是不會拒絕——不瞞程掌櫃,安寧駙馬與紀二少爺不但生意上合作愉快,私下也是知交,程掌櫃想把齊家茶更往上推,請紀二少爺同駙馬推薦一下,不失為快路。」
「快是快,但卻是踩在齊家人的臉上,踩在我妻子的名聲上,這我做不出來。」
「既然如此,那老頭子也不說什麼了。」邵總管站起身子,「這茶我喝著還行,給我三斤吧。」
識茶小子很快包好,自然是沒收銀子,邵總管也不推托,讓下人拿了,這便上車。
程商晚上回到家里,才知道張太太身邊的秦嬤嬤來過了,送了一株蘿卜大的人參,說是要給齊瑤壓壓驚。
程商看著那紅錦盒中的人參,三兩下拆開盒子,底下還有塊色澤溫潤的黑硯,另有支折斷的釵子。
齊瑤看傻眼,「你怎知下頭還有東西?」
「用一支人參就想打發,我明日送十支去,再命人把張家大門打穿,看張太太肯不肯。」拿起黑硯看了看,「這賠禮還算有心,你畫畫時用吧。」
齊瑤卻是拿起釵子,看了又看,「這,我好像見張小姐戴過。」
這釵子是鏤空雕法,將紅色玉石雕成一支玫瑰,通體成形,十分華麗,因此看過一次便記得了。
程商笑說︰「人參是名目,這塊硯台是賠禮,這折斷的釵子才是重頭戲,張太太是想告訴我們,訓過張司蝶了。」
這事情,絕對是張家理虧,但張家是三品門第,跟個商人道歉,說出去真不要做人了,只能拐著彎,以送禮之名,行道歉之實。
那塊黑硯是難得的鳴硯,磨墨時發出的聲音近似鳥鳴,所以有了這稱號,不易入手,齊瑤又剛好喜歡畫畫,送這賠禮倒是頗順當。
「折斷這釵子,張小姐豈不是更生氣?」
「隨她氣。」
「怎麼能這樣,你跟張大人怎麼說也是朋友,就算他口中埋怨這女兒麻煩,但終究是女兒,好歹看在他面子上。」
「我不看他面子,但看在張太太一直對你客氣的分上,花蕊,明日把這釵子送去修,瓖好了再給張太太送去。」
如此,即是重修舊好,既往不咎。
齊瑤見花蕊一臉扭曲的忍笑表情,問道︰「想到什麼了?」
豈知不問還好,一問,花蕊忍不住噗嗤出聲,覺得失禮,忙憋住,但很快又是噗的笑出來。
這一笑,屋里丫頭嬤嬤都忍不住苞著笑,就連一向禮儀自持的葉嫂嬤,臉上也露出笑意。
齊瑤被她逗樂了,「什麼事情這樣好笑?」
「婢子,嘻,只是突然想笑。」
「快說,我不罰你,少爺也不會罰你。」
花蕊就等這一句,「那位張小姐,喜歡少爺呢。」
「當真?」齊瑤連忙按住要發作的程商,「說清楚一點。」
「婢子一直是跟著少爺的嘛,少爺開始跟官家走動時,也是帶婢子姊妹去演茶,去過張家大宅幾次,不過都是在張大人的書房,有次少爺跟張大人在書房下棋,張小姐突然闖進來,人都進來了,也不能當沒事,張大人便稍微引見了一下,但也沒說得太清楚,只說姓程,是自己的朋友,婢子就見到張小姐兩眼放光,後來張大人有要事跟少爺說,賞了婢子荷包,婢子便到廊下等,而剛才跟在張小姐身邊的姊姊就過來問我主人家是誰呢。」
「原來是你招蜂引蝶,就說嘛,我小心又多禮,大戶太太若不喜歡,最多就是不再叫我了,哪像張小姐,明明討厭我,還一直讓我去,原因就出在你身上。」齊瑤笑咪咪,「繼續說。」
「是,少爺從不隱瞞身分的,所以婢子也老實說是茶莊的掌櫃,就見那姊姊似乎有點失望,後來元順哥去打听,這才曉得張小姐因為無子,被夫家休了,又因為之前的婚配是張太太作主,這次她說得自己看過才算,肯定是見少爺樣貌好又一身富貴,這才動心了。」
程商有點不自在,齊瑤卻是听得津津有味,「然後呢?」
「哪有什麼然後?」程商揮揮手,「你們都下去。」
他都開口了,自然不會有人不識相的不走,廳上一下子干干淨淨。
她拉住他袖子,「那你跟我說後來,不听完整我睡不著。」
程商見她難得這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她是官女,我是商人,哪有什麼然後,她就算真的傾心于我,也不會願意嫁給一個商人。」
「那她這樣為難我做什麼,還砸了店呢。」
「這世界上有人就是這樣的,她不願意低嫁于我,但也不願意我娶親,自己不幸福,也看不得別人日子過得好,之前你無所出也就罷了,現在你懷上孩子,只怕即是這點讓她動了念頭。」他頓了頓,「張家我會再親自去一趟,務必要張大人承諾我會約束好這女兒,在這之前,你無論如何都別出門。」
她點點頭。
他滿意的微笑,「乖。」
「還有……」
看到齊瑤耳朵都紅了,程商知道肯定不是好直說的話,便耐著性子等——其實,他很喜歡看她這種模樣,害羞的樣子真可愛到不行。
「張小姐看不起你,可我……我……」聲音越來越小,後來細如蚊聲,「我,我希罕你。」
程商去了張大人府第一趟,便取得張大人「女兒絕對不會再惹事」的保證。
對張大人來說,多年官場生涯都沒這樣丟臉跟尷尬過——當年,他不是沒看出司蝶對程商有好感,以父親的立場來說,他覺得程商還行,雖然是個商人,但卻是一表人才,談吐不俗,比起那些紈褲子弟都不知道好上多少,加上司蝶是和離婦,年紀也不小,對象並沒有那麼好找,與其成為有子鰥夫的填房,不如嫁給程商成為正妻,將來讓妾室生孩子,自己抱過來養大,總養得親。
可沒想到,司蝶嫌程商是商人,還哭了一場,說什麼他這爹想坑自己女兒。
好吧,話說到這分上了,他自然不會提,只繼續跟程商當朋友,飲茶下棋論天下,讓續弦去打听有沒有門第差不多的鰥夫願娶二十幾歲的和離婦。
結果一年多後,程商成親了,她又發作了一次。
張大人就不明白了,你看不起商人,不願嫁,人家娶妻了,這也不行?
就這樣,司蝶今年三十,還是找不到她合意的對象,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女兒會去砸人家的店。
若是人家惹你,你這樣做還說得過去,人家根本就是自己安分過日子而已,真是……
所幸程商也沒追究到底的意思,只說修店挺花錢的,再來一次扛不住,請張小姐可別再派人來了。
當然,張大人只能保證了。
對程商來說,他不介意張司蝶看不起他,但是她要鬧金嵐茶莊,這就不行,更何況齊瑤當時還在後頭,要是膽子稍微小一點,只怕胎氣都要動著了。
因為齊瑤不到店里了,這一個多月,便由他在店里坐鎮。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點流年不利,距離「少爺,有人來砸茶莊」還不到一個月呢,很快的,他又震撼了,「少爺,快回家,有官人上門,說那葉嬤嬤原來是逃犯!」
程商自然快車回府。
他一路都在想,除了張司蝶,到底他們夫妻得罪了誰——葉嬤嬤那種人,兩邊肩膀永遠平著,背永遠挺著,每一步都是六寸,衣服不見一處髒,就算先前在青草小巷被打得手都斷了,一聲也沒唉,這都能是逃犯,那宅子里便全都是逃犯了。
羅公子說有人在查他,看來是沒查出真相,反而被栽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