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轆轆,人聲竊竊,已是走在了去棲霞山的路上,柳沁斜靠在翠柳的懷里,不覺眼神朦朧,竟慢慢睡了過去。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高度發展的二十一世紀,她短短的一生真正應了彈指之間這個成語,走馬燈一樣在她腦中閃過,她看見她的出生,小學、中學、大學,工作,她的每一個階段都規規矩矩,按部就班,從無逾越,什麼時段該做什麼事,就象電腦編好的程序。
到了該戀愛成家的年齡,她也找了個條件相當的男友,他們的交往也是電腦其中的一個編程,有些些小小的心動,在聊天中互相交待各自的底細,覺得可行時機也成熟就開始約會,吃吃飯,看看電影,偶爾送點小禮物,然後牽手,親吻,上床。
二十八歲那年,他們決定要結婚了,不是因為有多愛,只是明白遲早要結的,只是她們的朋友、同事也都結了,只是父母親人都認為他們該結了,可在這時,她的「電腦」終于出了問題,當她拿著醫院的診斷書,清清楚楚听到了的主治醫生說的「淋巴癌」三個字時,她完全沒有想象中的因恐懼而痛哭,因害怕而崩潰,那時,她腦中只剩一片空白,「當機了」,她記得自己似乎還在心里自嘲了一下。
即使沒有醫理知識,她也知道淋巴癌的可怕,那基本就是死亡的代名詞。她拒絕了醫生和家人要她住院醫療的要求,既然已無救,又何必為了多活那麼一天兩天,在醫院這充滿讓人厭惡的蘇打水味、在死亡的邊緣苦苦掙扎呢,不過是少活幾天然後在痛苦中死去和多活兩年再在痛苦中死去的區別而已。
有人說,人生的路,其實就是一條從生走向死,又從死走向生的路,人,從出生伊始,就開始慢慢走向死亡,而他死的那一刻,也已開始了他的新生。周而復始,循環往復,如同周圍的花草樹木,如同日升日落,這是天地至理。
她苦口婆心說服了她那還算善良的男友與她分手,為了照顧男友的良心,她把他們準備結婚付房子首付的錢和辦酒宴的錢都拿走了。她辭掉了工作,回了家鄉,在父母漣漣的淚水里偷偷留下了一部分,帶著其余的部分,她開始周游各地,沒有具體的行程,走到哪兒就是哪兒,想停就停,想走就走。
坐著火車,坐著汽車,她去了很多地方,爬了山,玩了水,看過了草原和大海,她的身體越來越差,臉色越來越蒼白,實在走不動了,她提著簡單的行李,把自己送進了最後一站的醫院里,剩下的錢只夠付床位和最簡單的治療費,她就在醫院里安靜的一個人慢慢等著死亡的來臨。
她回憶著她短短的一生,沒有強烈的愛,也沒有強烈的恨,生活平淡無味,卻也不乏淡淡的溫馨。她的一生,簡單,明了,淡然,是畫布上的一抹白描,終將被歲月的風塵泯沒。
她去時,雖然身體已被折磨得不忍目睹,可神情還算平靜、安祥。她的骨灰和唯一的遺物——手機被送回了家鄉,那里面記錄了她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的美麗倩影。
她知道,她的父母一定很傷心,不過她不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也不是最重要的孩子,時間總會沖淡一切,過不多久,她的父母會慢慢忘了失去她的心痛,其他的親人、朋友也會慢慢不再記起她,就如同她從來沒有來過一般……
當她重新睜開眼楮,看到這全新的世界,她已成了柳家的女兒。
穿越什麼的,純屬無稽之談,如果讓她相信這世界存在時光倒流之類,她倒寧願相信是她過奈河橋的時候,孟婆打了瞌睡,讓她帶著這前世的記憶開始新一輪的輪回。
佛說,世上有三千大千世界。一千個小千世界,組成了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組成了大千世界。
也許她的前世所在就是這小千世界中的一個,而她的今生所在是這小千世界中的另一個,世界與世界之間總有絲絲縷縷的聯系,就象人與人之間總有牽牽絆絆的勾連,現今的這個世界與前世的地球有諸多雷同,只是落後了上千年而已。
她帶著前世的記憶重生,若這是上天的憐憫和恩賜,在感恩的同時,她更會倍加珍惜,這是她曾經的生命的延續,是她兩輩子合成一輩子來過。
如果她的前世是一抹白描,那麼今生她就潑一幅重彩,如果前世她書寫的是一個端端正正的「楷」字,那麼今生就讓她揮毫潑墨,放浪形骸的醉書一幅狂草!
「叮……」
車停了,風止了,樹靜了,前生逝去,今生開始。
「姑娘今兒睡得真好,到現在還沒醒呢。」翠羽探頭看了看翠柳懷中的小人兒,那吹彈可破的皮膚,紅潤的小嘴,閉著的眼瞼下長長的羽扇般的睫毛,這般安靜乖巧的模樣,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翠柳溫柔的模了模她的頭發,輕輕的拍了拍,帶著不忍心驚動她的小心,輕聲喚道︰「姑娘,醒醒,姑娘。」
懷中的人兒動了動,眼睫輕顫,慢慢睜開,露出了那雙黑白分明,清亮的大眼,眼中還帶著睡夢初醒的迷茫。
夢中的一切漸漸消失,那抹經歷了世事,看透了生死的滄桑也被抬手揉眼的動作遮掩,並深埋入心中,眼珠微轉,轉瞬即逝,抬眼對視時,又是那份稚子的純淨、清澈。
放下小手,睜著無辜的眼楮,柳沁覺得這一刻她真正只是個孩童,對著這兩個陪伴了她五年的姐姐甜甜笑著,心中充滿了依戀和溫暖。
「翠柳姐姐,到了麼?」
邊說著她邊從翠柳的懷里坐起,透過車簾的縫隙向外看去。
「到了,到了。」翠羽一邊說著,一邊跳下馬車,有嬤嬤過來掀起車簾子,翠羽伸手將她抱過,放在了地上,翠柳也下了車,兩人仔細為她整理好頭飾,撫平衣衫的褶皺。
老夫人已被蔡氏扶下了車,正向她招著手。
「娘。」柳沁歡快的跑過去,摟著這個慈愛的母親,眼中不由有些滾燙,她將臉埋進母親的衣衫里,悄悄抹去那份無來由的思念和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