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蓉兒一家被送去了莊子里,也算是了卻了柳沁一樁心事。至于鄭家姐弟沒有穿府中送去的衣服之事,長盛並沒回稟,所以柳沁不知道,有時好心並不一定能辦好事,幫人也要幫在點子上,相較于她送去的那堆錦衣華服,對于鄭家這樣的家庭來說,也許幾件布棉衣更來得實在。
這天晚上,翠柳卻第一次失眠了。
這晚翠柳值夜,哄著姑娘睡下,她才在外間的榻上躺下來,卻怎麼也進不了夢鄉,她的眼前不住的浮現白日的情形,耳邊響起的是夫子溫和的聲音,腦中出現的是夫子握著她的手教她寫字的模樣,她羞得臉上一片紅雲,如同火燒,將頭蒙進被子中,可腦袋完全不听使喚,那些情形走馬燈一樣在腦中眼前轉來轉去,一些細節被一再的回想,放大,再回想,再放大,她甚至都能清晰的記起他縴長清瘦卻有力的手指,摩挲在自己手背上的那種感覺,麻麻的,酥酥的,仿佛一團火,從指尖一直灼到了心口。
翠柳因著自己這莫名而又羞于啟口的心事,一夜輾轉難眠,卻又不敢弄出太大聲響,怕吵著了姑娘。這麼睜眼到天明,第二日,就顯得一臉的疲態,眼圈下也有一圈黑跡,連一向馬虎的翠羽都看出來了,詫異道︰「姐姐這是怎麼了,晚上沒睡?」
「沒,沒,噢不是,睡了,沒睡好。」翠柳支支吾吾的,翠羽也沒深想,以為她是為上學的事著急多想,便安慰道︰「姐姐你比我聰明,學得比我快多了,你看我都沒急,你急什麼呀。」
這話正被床上剛醒的柳沁听著了,卻沒听清楚,忙問道︰「誰著急呀,發生了什麼事嗎?」。
翠羽拿了洗漱之物進來,笑道︰「翠柳姐啊,姑娘您瞧瞧她,擔心學不好,急得一夜沒睡著,眼下都黑了。」
柳沁看了看隨後進來的翠柳,確實是一夜沒睡的樣子,不至于吧,需要這麼認真較勁嗎,為了表示她的理解與好心,柳沁小大人一樣用著關心的口吻說道︰「沒事兒,學習的事是急不來的,得慢慢來,翠柳姐姐,你昨晚沒睡好,要不今兒我幫你告個假,在屋子里好好休息。」
翠柳一听,心中也覺得不去也好,口中卻已急道︰「不用了,姑娘,奴婢沒關系,雖說沒睡好,可第二天就告假不太好,奴婢抗得住。」
見翠柳說得堅決,柳沁也只好答應了。翠柳懷著忐忑的心跟著姑娘到了軒廬,她想低著頭,想不去看前面那道頎長的身影,可卻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的會抬眼去瞄上幾眼,在見到他眼光轉過來時,又慌張的將眼神移開,低下頭去。
她羞紅著臉,縮在自己的角落里,心里矛盾得很,既希望他能看到自己,也能多望自己兩眼,又恨不得將自己縮小到針尖般,讓別人都瞧不見。
她在這里坐立不安,周夫子卻很平靜,如同什麼都沒發生一般,也不是周夫子遲鈍,只是他原本是個君子,家中已有妻兒,又將下面的人都當成自己的學生,並沒想那麼多,昨日也只是有點尷尬而已。
所以這一天如同昨日一般,給江離講完了課,就步到後排逐一檢查他們的課業,到了翠柳身邊,也只是看了看,說了幾句,沒再象昨日那般近身手把手的教她,然後轉到翠羽那里,對翠羽指導了一番。
翠柳松了口氣的同時,一股失望卻莫名的從心間升起,咬著嘴唇,強壓下心中的難受,也不再拿眼光偷偷去尋找跟隨那道身影了,只提著筆,不停的練著剛學的字兒,好似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日子象流水一樣在這種學習玩樂中滑過,長興的第二課堂也開課了,時間定在晚飯之後,沒有教室,就在小廝們住宿的房間里,房間太小,好不容易才擠下這麼些人,大家只好都站著,听長興講完課,再跟著認字,讀上幾遍,至于寫字就只能看長興怎麼寫,回自個房里再自己練習,第二日交給長興,由長興針對情況單獨指點一下。
學了幾天後,這日有小廝做事太累,實在打不起精神,就向長興告了假,誰知開了個頭,告假的就接二連三,今天這個病了,明天那個回家了,後天……
告假的花樣層出不窮,長興也沒惱,很能理解,確實白日忙了一天的差事,晚上好不容易休息一下,還要來學習,讀書看著是個高雅的事兒,真正進入了才知其實是個勞神又勞力的苦差事,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那樣能一蹴而就的,若有天份還好,若無天份,那簡直是虐神又虐身。
一個月後,每晚學習的人少了一半。兩個月,少了三分之二。三個月,堅持下來的只有三個人,小六、小順和鄭大同。
長興長盛想起姑娘那日說的「過不了多久就不會有這麼些人」的話,覺得姑娘真是神了,她怎麼就知道這些人堅持不下去呢。而這結果,也在柳沁意料之中,唯一的意外竟是鄭大同,沒想到一向憨厚帶點傻氣的鄭大同,竟有如此恆心,從長興的話中听得出,鄭大同天份不太好,學起來很吃力,可他卻是所有人中最用心的一個,他那副傻勁和認真勁將小六、小順也打動了,三人拿出比趕超的架勢,在功課上竟沒落後每日在軒廬念書的長興長盛多少。
柳沁很滿意,她當日這麼做,就是要去蕪存菁,篩去沙粒,挑揀出珍珠,雖然這幾人離珍珠的璀璨還差得很遠,但起碼算得上可造之材,以後也能為她所用。她最高興的是小六、小順沒讓她失望,他倆與長盛可算是她兒時的朋友,她曾說過以後賺了錢要給他們花,所以更希望他們能一直跟上自己的腳步,成為最得力的幫手。
四月了,柳沁的六歲生辰即將來臨,對于府里是件大事,甚至二月里柳府嫡孫海哥兒的生辰也沒這麼重視,雖然仍沒打算延請外客,不過自己府里是要熱鬧一回的。
早早的柳老爺就問了,「沁丫頭啊,想要點什麼呢?」那眼神,那意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訴眾人,只要柳沁想得到的,她老爹就會給她拿到辦到,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也得搭個梯子爬上去不是。
可柳沁歪頭想了半天,最後給的答案卻是那麼的簡單,卻又不是那麼好辦,「爹爹,後天學堂不上課,我想上街玩兒。」
柳老爺犯難了,「後天啊,可後天爹爹和你大哥都要去衙門里,要不等爹爹休沐了再帶你去,行不行?」
柳沁把頭搖得象撥浪鼓,才不相信老爹的話呢,等他休沐只怕黃花菜都涼了,「不嘛,有阿離哥哥陪我,還有長興長盛伺候著,我也會乖乖的,爹爹不用擔心啦。」
柳老爺還在猶豫,老夫人一口回絕,都是孩子,沒大人帶著怎麼行。
還說慶我生辰呢,一點人權都沒有,上個街還得三請示四匯報,到最後還弄個一票否決,還讓不讓人活了?讓不讓人活了?柳沁毛了,使出殺手 ,一哭二鬧三撒嬌,梨花帶雨的小臉蛋,委委屈屈的小聲音,賭氣賣萌的小模樣,將她爹娘的心都哭軟了,鬧沒轍了,只得繳械投降。
老夫人仍是不放心,將江離、長興長盛叫到身邊好一頓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