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沁嘆口氣,既然翠柳不想嫁就不嫁吧,說不定過個兩年,她想通了,這份情也淡了,到時再找個合適的人家。總歸跟了自己一場,總是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能過得幸福。
鬧了這麼一出,這一晚自然是都睡不好。
柳沁雖然沒有輾轉反側,但躺在床上,半天沒合眼,實在是心塞,一想到老師,那樣清風明月般清朗的人物,竟搞出一場師生戀,頓時連後牙槽也疼了起來。
這還不是關鍵,關鍵是這場師生戀的引導者、起源都是自己啊,若不是自己讓翠柳翠羽一起上學听課,翠柳就不會認識老師,若不是自己要成全翠柳與雷虎,就不會讓翠柳經常去送這送那的,若不是自己要掩耳盜鈴,如何能給他們倆那麼多私下接觸的機會。
唉,重生了六年,其實並沒有真正融入這里的生活,遇事總拿前世的習慣和標準來應對。
婚姻自由原本沒錯,可在這個人身不自由,行動不自由的世界,若單單拿婚姻來自由,只怕會鬧出更多的事端。
如果翠柳沒有得到自己的鼓勵,沒有自己作主的想法,那麼她是否會認命的听從府里的安排,不管幸福與否,是否要安心些呢?
還有,如果自己不抱著不破壞別人家庭不當小三不做妾這樣的執念,入鄉隨俗,成全了翠柳,那是否也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可是再如果又如何,睜只眼閉只眼的事,不是不會做,而是不想做,不願做。
既然是自己無意中造成的孽緣,就由自己來斬斷吧。
第二天,三個人都頂著紅紅的兔子眼楮,柳沁沒提不讓她倆去上課的事,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讓院子里的小丫環拎著裝書具的籃子,送柳沁去前院。
課堂上,周夫子仍是溫和的語調,淡然的態度,可柳沁卻感覺出不對來,感覺老師瞄向最後排空著位子的眼光有點多。
散學後,周夫子也沒有如以前一般直接走人,而是在桌子前慢條斯理的整理著筆墨紙硯。
柳沁在江離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江離點點頭,跟老師道別,將其他人都帶走了,小五看出柳沁的意圖,也起身跟著出去了。
柳沁跑到周夫子身邊,將周夫子近距離的打量了一番,單從賣相上看,老師還是蠻不錯的,長得白淨,又斯文秀氣,特別是身上的儒雅氣質,很能打動人。
唉,也不能怪翠柳,若是自己處在情竇初開的年紀,只怕也會情不自禁喜歡上老師。
周夫子被自己的學生這麼目光灼灼的盯著,雖然是個娃兒,也不由有點臉紅,側側身,咳嗽了一下,這才開口問道︰「姑娘可是有事?」
「也沒什麼,沁兒只是來跟老師說一聲,以後翠柳翠羽就不來上課了。」
柳沁邊說邊緊緊盯著周夫子的眼楮,想看出他眼里的波瀾。
「不來?」周夫子正整理書本的手停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的拿起筆,「為師知道了。」
沒有問為什麼,垂下的眼睫也擋住了柳沁的窺探。
提筆似乎想寫什麼,卻又放了下來,低頭沉思了會,再抬頭時,眼里一片清明,聲音柔和,「姑娘還有事嗎?」。
「老師,你想師娘和弟妹嗎?」。
周夫子笑了笑,「那是自然。」
「既然老師想他們,那就把他們接來吧。」
「接來?」
「是啊,府里有的是地方住,若師娘和弟妹來了,一家人團聚,多好呀,老師也有人照顧。」
「可……」
「老師不願師娘來嗎?」。
「自然不是,只是不想再麻煩府里。」
「那怎麼叫麻煩,師娘來了,別人才不會亂打主意啊。」
柳沁猛然捂住嘴,怎麼搞的,怎麼說露了嘴。
周夫子听了這話,臉騰的紅透了,尷尬得手足無措,他原本還在猜疑柳沁是不是發現了什麼,這句話一出,他哪能不明白。
姑娘這是在暗示,或者是警告他。
他原本覺得自己清清白白什麼也沒做,可是對著柳沁那雙清澈如一面鏡子的大眼,他感到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都變得齷齪起來,此時地上若有道裂縫,他會毫不猶豫的鑽進去。
有時候他也想過他對翠柳的感情,怎麼說呢,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如果一開始他是把翠柳當成別的學生一樣,只是盡為人師者的責任,那麼在逐漸的相處中,翠柳的溫柔體貼如同流水一般,水滴石穿,一點點滲進了心里。
有時正看著書,有時寫著字,有時是睡覺前,總會無意識的飄過一道身影,總是那樣溫柔淺笑,總是那樣含羞帶怯的望著他。
時時給他送吃的喝的,喝醉時會遞一碗醒酒湯,生病了會熬一碗藥,她說,是姑娘讓她送來的。
可他知道,這些都是她親手所做。
到後來,他的衣服不慎破損的地方,都被悄悄的縫補好,他的鞋舊了,也會有雙新鞋放在窗前……
他知道,這些絕對不是姑娘吩咐的,可他卻狠不下心去拒絕,也舍不得拒絕,就自欺欺人的當作是姑娘對老師的孝敬。
那雙鞋,他摩挲了很久,在昏暗的燈光下,依然可看出細密整齊的針腳,厚厚的幫子,藍色緞子的鞋面,做工既扎實又精致。
套在腳上,大小合適,不夾腳,也沒有一寸的多余。
他看著那雙鞋,那一瞬,眼楮竟然有些濕潤,他仿佛看到有位好女孩,在燈下,背人的地方,一針一線納著鞋,一臉的甜蜜笑意。
任何人被人如此關懷,如此放在心上體貼,都不能不心動。
他不是聖人,更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可他不敢承認,他對她動心了,更不敢面對,或者說想到將來如何,至于嬌妻美妾這樣的好事那是想都不敢想。
「老師,師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嬌女敕的童音打破了室內難堪的寂靜。
娘子嗎?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是那個在他最不堪最困難的時候堅決要嫁給他的人;
她是那個別人恥笑譏笑他時仍堅持相信他的人;
她是自己在田地里辛苦勞作卻讓他在屋中讀書寫字的人;
她是為他生兒育女吃盡了苦頭仍微笑不後悔的人;
他的娘子,為他做了那麼多,他當初也說過,決不負她,可自己干了什麼。
這一刻,周夫子猛然醒悟,頓覺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幸好一切沒到難以挽回的地步,幸好被學生及時提醒,雖然有點丟臉。
「你師娘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周夫子說出這句話,他的心也落了回去,是該將宣容接到身邊了,還有志兒和眉兒,想到娘子和一雙兒女,周夫子臉上漾起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