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瓊漿在關了一個多月後重新開張。
柳沁事先與成伯商量過,現在瓊漿與方家也算正面過招了,若柳沁他們仍在瓊漿頻繁出現,就很容易引起方家注意,被惦記上,進而查到柳沁的身上。
若被方家知曉了柳沁的身份,不管是對瓊漿也好,對柳家也好,都不是好事。
為了保存實力,也是相信成伯和大同,鋪子的事交給他們全權負責,除了隔一段時間由方諾核查帳本,柳沁再不插手。
這一日,柳沁仍是去了北城。
馬車穿街走巷,遠遠的望了一眼賓客盈門的瓊漿,放下心來,這才讓牛叔掉頭,往西南方而去。
上午不開門的煙雨樓第三次為柳沁破了例。
仍舊是青兒迎了進去,青兒這一次倒沒給臉色,可能是春節剛過的緣故,一身粉衣的青兒看著也俏麗()可愛了許多。
這次既沒去樓梯處的第一間屋子,也沒進魏三養傷的那間臥房,青兒帶著他們穿過長長的游廊,直走到靠里的一間,掀起簾子,說了聲︰「姐姐,他們來了。」
除了江離和小五,方諾也吵嚷著跟來了。四人依次走了進去。
宛月和紅菁都在屋子里頭,正跪坐在小幾邊吃茶。
即使跪坐著,宛月也是慵懶的,身子那麼斜斜一靠,就散發出萬般風情,引人遐思,而紅菁坐得筆直,習過武的人通用的姿勢。
兩方已相熟。沒再禮來禮去的客套,柳沁甜甜的叫聲「姐姐」,紅菁微微一笑。沒有起身,宛月伸手向身前一指,「小公子,坐吧。」
她所指之處放了四張小幾,每張幾上一只茶杯兩碟子點心,幾下各置一坐墊。
江離三人各尋位子跪坐著,只有柳沁一**坐實了。雙腿彎曲來了個瑜伽坐姿。
「這是梅山之頂的梅山雲霧,小公子們請品嘗。」
輕輕撥開茶上的浮沫,長長的女敕芽葉兒在水里舒展。從黃色恢復到碧綠,將一杯子水也染翠了,聞一聞,清香撲鼻。直入月復肺。抿上一口,齒頰留香,端的是好茶。
喝了一回茶,宛月才問道︰「公子此來可是有事?」
柳沁放下杯子,笑嘻嘻回道︰「沒事,沒事,就是來看看姐姐們。」
她原本是想來感激煙雨樓相助之恩的,可到了嘴邊話就變了。「也告知姐姐一聲,瓊漿今日開張了。」
不知為何。對著宛月紅菁她說不出感激的話,有些話放在心里就好,說出來其分量就輕了,于對方也是種褻瀆。
宛月紅菁似乎听懂了她言下之意,紅菁笑道︰「瓊漿開張可喜可賀,至于以前的事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柳沁呵呵笑著點頭,其實此來她還有一事,「姐姐,我不是小公子。」
宛月與紅菁對看一眼,紅菁對青兒點點頭,就見青兒走出去,放下簾子守在門外。
宛月這才問道︰「噢?小公子此話何意?」
「我姓柳,名沁,是柳府之女,兩位姐姐,我可不是故意欺瞞噢,嘻嘻,只是不方便透露而已。如今既已與兩位姐姐誠心相交,自不再隱瞞,希望兩位姐姐莫怪呀。」
听得她的話,紅菁有些吃驚的張著嘴,隨後很爽朗的笑起來。
宛月的臉色卻很平靜,不過再開口的語氣卻淡淡的,沒了以前的熱絡,「可是府尊柳大人家?」
「是呀。」
「姑娘見笑了,奴家這等風塵女子,如何敢與姑娘相交,姑娘請回吧,以後也莫再來了。」
「姐姐這是何意?」
「實是奴家低賤,高攀不起。」
宛月拿起杯子,已有送客之意。
「姐姐這話錯了,人本沒貴賤之分,只是際遇不同而已,有些人出生高貴,可不代表他心里也高貴,有些人雖出身低賤,可卻如那蓮花出污泥而不染,沁兒敬兩位姐姐如蓮花般高潔,這才誠心相待,若姐姐非要講個貴賤高低,那是沁兒識錯了人。」
柳沁這番鏗鏘有力的話將在座的都震住了。
因為從來沒有人這麼想過,說過。
出污泥而不染,出污泥而不染。
宛月和紅菁的眼楮都濕潤了。
從來沒有人這麼待她們,那些圍在她們身邊的,有哄的,有寵的,甚至有愛的,可卻沒人這麼的尊重過,愛她們的內心勝過外在。
如今這些話卻從一個小娃兒口中說出,這麼個出身高貴的小女娃,沒有斜著眼楮看她們,不覺得她們骯髒,不認為與她們交往有失身份,從一開始就以姐姐相稱,相待,這份沉甸甸的情誼如何推拒?
也許只有真心換真心。
宛月眨眨眼,將淚花變成笑靨,「是奴家錯了,奴家著相了。」
「兩位姐姐以後就叫我沁兒,不過,我的身份還望保密啊。」
柳沁給了個你懂的的眼神。
「那是自然,以後在人前咱們仍稱你小公子。」
真心接受了柳沁的宛月又恢復了她的俏皮,朝柳沁拋了個嫵媚至極的媚眼。
噢,柳沁又醉了。
宛月起身走至一古琴前,伸手輕輕一拂,響起一串動听的琴音,如水珠兒跳躍而過。
「今日得一良朋,心情甚悅,給諸位撫琴一曲,以助雅興。」
說完,就听得琴音叮咚,漸次響起。
柳沁听不懂琴聲,只見寬大衣袖里露出兩只白玉似的素手,縴長的手指仿如剝了皮的女敕蔥,白里帶粉,在那琴弦上或撫,或按,或撥,一串串音符就流水般傾泄而出。
江離原本微低著頭,此時卻抬起,怔怔的望著宛月,在她的琴音里,他仿佛看到那記憶里的小山村,黃昏的山村是安靜的,也是熱鬧的,夕陽西下,炊煙裊裊,依門而立的農婦,荷鋤而歸的農人,嘻笑奔跑的孩子。
他還看到他的娘親,在灶台上忙碌,聞著菜香,一臉的滿足,爹爹放下書卷,坐在灶前,一把柴火塞進去,紅紅的火光照紅了臉,也照亮了眼。
雖是清貧的日子,溫馨的暖意卻在不停的流淌……
小五望向窗外,他的眼光很深,很遠,不知去了何方?
至于方諾,拿著杯子,一直在嘻嘻笑著,可誰也不知道他的笑里帶著淚,他的淚都流進了心里,和著一個名子一起。
爹爹,你在哪里?
琴音繼續,叮叮咚咚,山泉從崖縫里滴落,黃昏變成靜夜,靜夜迎來黎明,日升月落,斗轉星移,四季輪回,人生匆匆幾十年,只有故鄉的飲煙不變,滴落的山泉不變,依門守望的身影不變。
直至一曲終了。
眾人仍未回神。仍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
余音不絕,隱隱繞在耳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