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往西的官道上,來來往往的人並不多,其中一輛陳舊的馬車並不起眼,就象時常奔波在路途上的客商一般,蠻是風塵和滄桑感。
跟隨在馬車邊的有五、六人,同樣的滿面風塵,同樣的不引人注意,若是忽視掉那些眼中偶爾閃過的精光,他們就是一群為生活奔波的可憐人。
馬車里,商人打扮,唯一不調和的是一把半新不舊的鵝毛扇,正搖晃在他手中,此人,赫然正是三皇子劉口中所說的已被亂棍打死的馬夫,傅君彥。
「傅先生,咱們是去西涼城吧?」
坐在傅君彥對面的是位近三十的魁梧漢子,黑膛臉,濃眉豹眼,獅鼻闊口,面相甚是凶惡。
「嗯。」傅君彥閉目點點頭。
「太好了,這些年,老子早淡出個鳥,再呆下去,老子都快忘了當年快意彊場的豪氣了。」那漢子興奮的一掌拍在面前的矮桌上,若不是收斂了些力度,只怕那張桌子早已散架。
傅君彥笑著搖搖頭,睜眼瞄了他一眼,「秦泰,這幾年的畈夫走卒,雖然辛苦些,總好過拋頭顱、灑熱血吧。」
「老子就煩這樣的日子,若不是你和殿下告誡,我早拿拳頭說話了,何必受那些鳥氣,老傅,你太不夠意思了,若早說要去西涼城,不留在帝都,我昨晚就給那鑽娘們褲襠的當頭來幾拳,讓他識得老子的厲害,看他還敢不敢對老子呼三喝四的。」
「你呀,你可別亂來,壞了殿下的大事。」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對了,傅先生,殿下的傷不要緊吧?」
傅君彥搖搖頭,臉色卻肅穆起來,這在外人眼中的意外事故,其實不過是個苦肉計而已,他也沒想到,殿下竟真的讓自己受了那麼重的傷,若是治不好,後果將不堪設想,但同時他又一陣陣心悸,對別人狠不叫真的狠,對自己狠才是真的狠,殿下真狠啊,對自己都能下得去手。
這些話他當然不會跟頭腦簡單的秦泰說,他很清楚,玩計謀,搞陰詭,秦泰和跟著他的那幾人,都是嬰兒的智力和水平,不堪一擊,有些事就是掰開來說,他們也不明白。但只要到戰場上,這些人都會變成出籠的猛虎,所向披靡。
而他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猛士,在殿下來之前,在西涼城扎下根。
馬車中靜了片刻,一會兒,那秦泰又喃喃的說起,「我真懷念以前的日子,跟著殿下沖鋒陷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想笑就笑,想罵就罵,哪象現在這麼窩囊……」
「殿下也不容易。」
傅君彥一句話,讓馬車里又重新陷入寂靜,是啊,他們憋屈,可最憋氣最委屈的難道不是殿下嗎?
秦泰恨恨的又一拳擂在桌子上。
馬車看起來跑得不快,其實不過一上午晌的時間已離城幾十里,照這樣的速度,一個多月的時間應該可以到西涼城。
成功的將傅君彥不著痕跡的送出城,瞞過府中隱在各個角落的探子,躺在床上休養的劉晟竟產生了一種久違的勝利滿足感,這一次,以自己受傷為代價,送走傅先生,順便掃掉一顆釘子,就象大戰初始,料敵先機,精心布局一般,疲憊里滿是喜悅。
外面的消息也陸續的傳進來,按事先約好的,兩邊同時進行,風雨欲來風滿樓,而此時,他正好可以悠閑的躺在床上,置身事外,坐看風起雲涌。
「殿下,該喝藥了。」
一道柔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劉晟看了一眼端著藥碗的正妃袁湘怡,袁湘怡家世不顯,袁父在工部任著個五品的官職,所以袁湘怡自進了皇子府,一直謹言慎行,不多說一句,不多行一步,低調得仿佛沒有這個人一般。
幸好大皇子府中人員簡單,妻妾加起來也只有那麼幾個,而且多是安分守己的,否則以她的性子,恐怕過得比自己還憋屈。
圓圓臉的袁湘怡不算美人,他當初選上她,可能是初見時,她那一低頭的溫柔吧,那從內里散出的溫柔一下子打動了他,他也知道,背後那些眼楮不可能讓他娶上高門貴女,更不可能讓他從岳家得到助力,所以當他請求賜婚時,宮中一片和諧的贊同之聲。
包括他的父皇,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那位肖公子推測父皇屬意的人可能是他,但他實在沒感覺出父皇對自己有丁點的不同,應該是更苛刻,更嚴厲。
算了,不想了。他搖搖頭,自母後仙逝,他已習慣了算計、謀劃,想要的一切都靠自己去爭取。
「殿下。」柔柔的聲音再次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朝著袁湘怡微微一笑,拍拍身側的床榻,示意她坐過來,這麼一個隨意的主動,竟讓袁湘怡瞬時滿面通紅,頭都不敢抬起。
他心里頓時有些內疚,將她娶進來,只偶爾去上兩趟,大多時將她冷落一邊,不光她,府中所有的女子,都不在他心上。
都說飽暖思yin/欲,對于他這樣時時有性命之憂,隨時隨地警惕著暗箭之人,就如同那些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貧苦人一般,很難將心思放在女人身上,哪怕是最美的美人。
但是今天,他心中卻涌上了一股柔情,對著面前這位簡單、溫柔的女子,他暫時放下所有的心防,握著她的手,突然有了一種「執子之手」的感覺。
一勺一勺的藥湯經過她的手喂進他的口中,滿面緋紅的袁湘怡偶爾抬頭望上一眼,對上他含笑的眼楮,又羞得低下頭去,兩人相處有幾年了,也有了孩子,這個女子卻似乎一直沒有改變,仍象當初獨自在角落里,帶著如初荷般羞怯的風情。
不知不覺一碗藥喝完了,袁湘怡放下空碗,拿出干淨的帕子幫他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湯汁,然後捻起一枚酸甜的蜜餞,他卻不張口,笑了笑,說「不苦」。
她的手停在半空,不知為何,心中卻突然的酸澀起來,連眼淚都差點流出來。
不苦嗎?
從第一眼看到他,直到賜婚,成婚,她都似在夢中一般,終于靠近這個人,卻怎麼也走不進他的心,她明白他的苦,他的難,更明白自己和娘家對他來說毫無用處,所以她很有自知之明的待在屬于自己的那方天地,不打擾,不讓他分心,是她愛的一種方式。
但今天,他對她露出久違的笑,就如一顆石子投入了平靜的心湖,蕩起圈圈漣漪。
他拿過她手中的蜜餞,將她輕輕擁在懷中,「愛妃,讓你受苦了。」
相擁的兩人,在這一刻,心走得很近很近,似乎能听到彼此激烈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再一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