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鴻飛的人生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出生到少年時期,年幼喪父,日子開始過得略艱辛。但是後面有先皇後照顧,卻也過得還算太平。第二階段是與長平公主成婚之後,得封郡王,尚公主,春風得意世人羨慕。即便是後來長平公主生下衛君陌,夫妻決裂,衛鴻飛這二十多年依然過得錦衣玉食,養尊處優。而第三階段就是衛君陌成婚之後。衛鴻飛一輩子的運氣似乎一下子用光了。先是被長平公主休棄丟盡了臉面,後事連番差事失禮,在朝中身份一落千丈。更不用說最後成了衛君陌的俘虜,一關就是兩三年。最後被衛君陌從牢房里提出來卻也沒好到哪兒去。跟著燕王的軍隊東奔西走,風霜雨露,吃盡了苦頭。
南宮墨再一次看到衛鴻飛的時候嚇了一跳。之前從辰州地牢出來的時候衛鴻飛就已經夠蒼老了,現在才發現之前的遠遠不夠。畢竟之前即便是被關在ˋ地牢里,除了不見天日吃住差一點以外,衛鴻飛著實沒受多少苦。但是這一次卻不一樣,被關在囚車里,跟著燕王的軍隊四處奔走,日曬雨淋更是尋常之事。如今的衛鴻飛,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年過古稀的糟老頭子。只怕就算是長平公主到了跟前也未必能夠認得出他來。
此時的衛鴻飛也已經沒有了當初跟衛君陌叫板的氣焰。被人帶進帳子里來也只是沉默地看了兩人一眼,沒有說話。
衛君陌看看兩人,跟著在心中嘆了口氣。到底是做了而是多年的父子,雖然這兩個人可能誰也沒有將誰都成過父親兒子。一個屋檐下住了二十多年,最後走到這個地步也不知道該怪誰。不過不管是長平公主有錯還是衛鴻飛的錯,南宮墨倒是完全不認為衛君陌有錯。不管最後的真相是什麼,衛君陌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這麼多年,衛君陌還一直留著衛鴻飛沒有殺他,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見衛君陌無意開口,南宮墨只得自己開口了,「靖江郡王,一向可好?」
衛鴻飛看了南宮墨一眼,不冷不淡地道︰「托福,還活著。」
南宮墨抿唇一笑道︰「這世道,能活著也不容易。您說是麼?」
衛鴻飛咬了咬牙,看著南宮墨道︰「有話請直說。」
南宮墨莞爾笑道︰「也罷,咱們的關系好像確實是不太適合聊天。是這樣的,靖江郡王可想要離開這里?」
衛鴻飛一愣,顯然沒有想到南宮墨會說出這種話。掃了一眼坐在旁邊沉默不語的衛君陌,問道︰「離開這里?去哪兒?」南宮墨笑道︰「自然是回金陵去,回靖江郡王府啊。」
「靖江郡王府?」衛鴻飛冷笑,「現在,這世上還有靖江郡王府麼?」衛鴻飛也不是什麼天真的不知事的人,當年那樣的慘敗之後,蕭千夜不將靖江郡王府滿門抄斬就算是網開一面了。
被人揭穿了,南宮墨也不覺得尷尬,這種事情本就瞞不住人,他也沒打算用這種事情騙人。只是笑道︰「當年蕭千夜確實是將靖江郡王府一干老小全部下獄了。另外,兩位公子已經處決。不過,令堂和夫人卻還活著,只是如今……」南宮墨含笑不語,衛鴻飛卻知道,老母和妻子如今的日子只怕是不太好過。
見他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南宮墨悠悠道︰「兩位公子雖然不在了,不過,靖江郡王應該還記得,您還有另外一位公子吧?」
聞言,衛鴻飛心中一動。有些震驚地望著南宮墨,「奕兒還活著?」當初衛君奕是跟他一起被俘虜的,但是衛鴻飛確實是沒有想到衛君陌和南宮墨會饒他一命。南宮墨微笑道︰「這是自然。」
衛鴻飛眼神微閃,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們想要我干什麼?」
這些日子,衛鴻飛也算是受到了教訓了。也不敢再在衛君陌面前擺什麼長輩的架子。自然也明白,這個時候衛君陌放他出來不可能只是因為一時興趣。南宮墨笑道︰「很簡單,請靖江郡王給金陵那位帶一些消息回去。」
衛鴻飛嗤笑,「你覺得,金陵那位陛下還會相信我這個被俘虜了好幾年的人?」
南宮墨笑道︰「相信自然有相信的做法,不相信自然有不相信的做法。何況,這麼幾年靖江郡王都沒有投靠燕王府,不正是說明王爺您是大大的忠誠麼?」
衛鴻飛無言,哪里是他不願意投靠燕王府,而是燕王府根本就不會接收他的投靠。如果衛鴻飛能夠選擇,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不會考慮給蕭千夜盡忠這種事情的,實在是他當初將長平公主和燕王得罪得太死了。
「我有什麼好處?」衛鴻飛問道。
南宮墨有些驚訝地挑眉,想了想道︰「事成之後,從前的事情一筆勾銷。」
衛鴻飛皺了皺眉,還想要說什麼。南宮墨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淡淡道︰「王爺您考慮清楚,現如今幽州軍已經兵臨城下,最後的結局顯而易見。錯過了這個機會,可就沒有下一次了。」
衛鴻飛猶豫了片刻,沉聲道︰「既然你們覺得勝券在握,又何必找我?」
南宮墨淡然道︰「能少犧牲一些士兵總是好的,不是麼。」
衛鴻飛咬牙道︰「靖江郡王府的爵位……」
「不可能。」南宮墨一口回絕,冷然道︰「衛先生,我希望你明白,這件事雖然重要,卻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選。即便是沒有人選,這也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情。」衛鴻飛有些不甘心地看了衛君陌一眼,衛君陌顯然對他沒有什麼興趣。坐在南宮墨身邊把玩著手中的茶杯,連個眼皮都沒有抬起來看他一眼。
見狀,衛鴻飛心底不由的生出幾分懊悔和遺憾。如果知道衛君陌有今天,是不是當初他就不會…如果他當初沒有對長平公主和衛君陌那麼無情,是不是今天的情形就會大不一樣?衛鴻飛搖了搖頭,他知道,即便是從來一次,當初他或許還是會那樣做。
許久,衛鴻飛終于嘆了口氣,沉聲道︰「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南宮墨滿意地一笑,抬手將一份信箋遞了過去。道︰「只要你將這些消息,告訴蕭千夜就可以了。」
衛鴻飛接過來看了一遍,微微皺眉。這上面的消息確實是有些驚人,不過他這段時間一直待在軍中,偶爾倒也听到過一些風言風語。他也明白南宮墨為什麼這麼輕易的就交給他看。現在他還在他們的手里,就算最後談不成,南宮墨也有的是辦法保證他不會泄密。
「你想要離間…這個宮馭宸和蕭千夜?」衛鴻飛皺眉道。
南宮墨微笑道︰「算不上離間,只是不希望皇帝陛下被宮馭宸給坑死了還不知道為什麼而已。就算是看在先皇的面子上?」
衛鴻飛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南宮墨和衛君陌若真的能看在先皇的面子上,就不會跟著燕王謀反了。
南宮墨也不在意衛鴻飛的態度,只是笑問道︰「衛先生以為如何?」
衛鴻飛問道︰「難道我就這樣走到金陵去,然後告訴蕭千夜這些?」
南宮墨笑道︰「自然不會,剩下的事情我們自會安排妥當的。」
衛鴻飛沉默了片刻,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一直被關在燕王的軍中衛鴻飛不知道衛君陌留下自己是想要干什麼。卻能想到就算衛君陌什麼也不想做等到最後燕王得到了天下自己會是什麼下場。無論如何,這一次至少是個機會,至少可以博一次。
「希望郡主言而有信。」衛鴻飛道。
南宮墨含笑不語,面上的表情卻已經清楚明了。她犯不著對衛鴻飛這樣的一個小人物出爾反爾。
衛鴻飛答應了下來,南宮墨側首問身邊一直沒有開口的衛君陌,「君陌,你有什麼話要說?」衛君陌淡淡地看了衛鴻飛一眼,一抬手將一個東西扔了過去。衛鴻飛反射性的抬手接了下來,才看到手中是一個青瓷的小藥瓶。
衛君陌冷然道︰「吃了。」
衛鴻飛打開藥瓶,里面只有一粒褐色的藥丸。捏著藥丸,衛鴻飛看了看衛君陌,遲疑了一下還是吞了下去,「這是什麼?」
南宮墨抽了抽嘴角,「吃完了再問,你不覺得晚了麼?」
衛鴻飛一愣,苦笑道︰「說得也是,不過…我只怕也沒有不吃的權利吧。」
南宮墨笑容可掬地道︰「衛先生果然是聰明人,這也是為了保證咱們雙方合作愉快不是麼?畢竟,咱們之前的關系可並不太和睦。」
衛鴻飛冷哼一聲,「你們說了算。」
南宮墨滿意地揮揮手,示意旁邊的侍衛帶衛鴻飛下去。
等到衛鴻飛被人帶了下去,南宮墨方才有些好奇地問道︰「你當初留下衛鴻飛,就是為了今天?」她怎麼這麼不信呢?就如他所說的,這兒計劃並不是必須的,同樣也不是非衛鴻飛不可的,他們未必找不到比衛鴻飛更而是的人選。
衛公子側首,靜靜地望著眼前笑吟吟的女子,眼眸幽深,沉默不語。
南宮墨無奈,聳聳肩道︰「好嘛,我不問。」這世上誰還沒有一點難以啟齒的小隱私啊。就算衛君陌說他下不了手殺衛鴻飛她也可以理解啊。當然,南宮墨覺得衛公子絕不會是因為如此無聊而沒有內涵的理由才留下衛鴻飛的。倒是更像是想要折騰某人。死亡從來就不是對人最大的懲罰。當然,就算是這樣她也不會覺得自家夫君心理扭曲啊,敢愛敢恨才是好男人麼。
紫霄殿的行動還是很快地,不過兩天功夫,衛鴻飛已經順利的出現在了金陵皇城之中。想起這兩天的經歷,衛鴻飛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感覺。其實南宮墨蕭千夜也並沒有用什麼多麼高深的招數。不過是制造了一場混亂,讓衛鴻飛偽裝成從幽州軍大營里逃出來的罷了。然後正巧被蕭千夜在城外的探子給遇到了。這些日子南宮墨和衛君陌全力打擊水閣的勢力,卻沒有怎麼動蕭千夜在城外的探子。于是,成功地達成了蕭千夜的人在城外找到了衛鴻飛,宮馭宸的人卻是毫不知情的效果。
不管衛鴻飛可不可信,是不是敵人派來的奸細。衛鴻飛畢竟身份特殊,蕭千夜的探子也不可能隨意處置了他,只得稟告了蕭千夜將人帶回了皇城。
事隔三年多,再一次回到皇城衛鴻飛的神色有些恍惚。雖然如今金陵皇城已經是風雨飄搖,但是卻依然繁華如昔。外城里還有些冷清,內城里的王孫貴族們的生活受到的影響卻並不大。曾經,他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而如今,雖然活著回來了,但是屬于他的那些卻都已經蕩然無存。甚至連自己的老母妻兒在哪里都不知道。想到此處,衛鴻飛心中不由得生氣一股怨憤。但是很快,這股怨憤和沖動就被月復部隱隱傳來的微痛打的煙消雲散,整個人頓時也萎靡了起來。
蕭千夜走進御書房,看著跪在地上的人不由得愣了愣。在蕭千夜的印象中,衛鴻飛雖然人品能力都讓人十分的不悅,但是至少還有一張還算不錯的臉。跟長平公主青梅竹馬的衛鴻飛比燕王還要小上好幾歲,如今雖然稱不上正當盛年,卻也不過才四十出頭的模樣。但是眼前的人,一身破敗的囚衣,花白凌亂的頭發糾結在一起。整個人也消瘦蠟黃,滿臉皺紋,說他七十歲了只怕也沒有人會懷疑。
微微眯眼,蕭千夜打量著眼前的人,「衛鴻飛?」
衛鴻飛連忙俯身叩頭,「罪臣…罪臣衛鴻飛,見過陛下!」
蕭千夜掃了一眼衛鴻飛身後不遠處的侍衛,侍衛暗暗朝蕭千夜點了點頭,表示已經查證過了眼前的人的身份,確實是前靖江郡王衛鴻飛。
蕭千夜對衛鴻飛可沒有什麼好感,冷笑一聲道︰「好一個衛鴻飛,你還敢回來!」
衛鴻飛老淚縱橫,「老臣自知罪該萬死,這幾年在獄中一直忍辱偷生,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活著回來,親自向陛下請罪。」
蕭千夜冷哼一聲,顯然沒有相信衛鴻飛的話。只是打量著衛鴻飛道︰「看來,你這幾年蒼老了許多,朕險些都沒有認出來。」衛鴻飛苦笑道︰「罪臣被…逆臣衛君陌所俘獲,陛下也知道罪臣和那賊子的關系,豈會…能活下一條命來,也算是老天垂憐了。」
蕭千夜當然知道衛鴻飛和衛君陌的關系,所以才沒有在第一時間砍了衛鴻飛。他很清楚,以衛君陌的傲氣就算衛鴻飛跪在地上求他衛君陌也絕不會原諒他的。不過,這並不代表衛鴻飛就是可信的。
「你是怎麼回來的?」蕭千夜問道。
衛鴻飛顫顫巍巍地道︰「這些日子…衛君陌的女兒被宮、宮馭宸抓了,衛君陌和南宮墨根本不管幽州軍的事,一直帶著人到處截殺水閣的人。」
蕭千夜微微點頭,這個他當然知道。不過他並沒有讓人相助水閣。雖然宮馭宸現在是跟他們站在一起的,但是蕭千夜還是覺得宮馭宸的人死得越多越好,最好是最後跟衛君陌的人同歸于盡,死了趕緊。
「罪臣一直被囚禁在軍中,時間久了看守的人便少了許多。前兩天,水閣殘余勢力突然突襲軍營,造成了一些動亂,罪臣就是趁著那個時候逃出來的。逃出來不久之後,就遇到了…幾位宮中的大人,將罪臣帶了回來。」
這些,蕭千夜也已經听人稟告過了,倒是跟衛鴻飛說得沒有什麼差別。
蕭千夜打量著衛鴻飛道︰「既然你是回來領罪的,那麼…你想必也知道自己是什麼罪過?」
「罪臣萬死!」衛鴻飛跪拜在地。
蕭千夜冷然不語,衛鴻飛抬頭看了他一眼,道︰「罪臣…罪臣還有一個極為重要的消息想要稟告陛下,罪臣不敢求陛下恕罪,只求問心無愧。先帝對罪臣皇恩浩蕩,罪臣,永世難報。」
蕭千夜沉默了良久,沉聲道︰「說罷。」
衛鴻飛看了一眼四周,沉默不語。
蕭千夜了然,揮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半個時辰後,衛鴻飛顫顫巍巍地從御書房里走出來。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暗暗吐了口氣。
身後,跟著一個內侍總管,尖聲道︰「衛鴻飛,陛下聖恩允你暫且出宮與家人團聚,剩下的事情日後再行定奪。衛家的人如今住在外城北街胡同,你可自去。」衛鴻飛連忙謝恩,心中卻明白蕭千夜自然不可能這麼好心,之所以放他出去不過是想要看看還會不會有人找他罷了。暗地里自然不會少了人跟著他。但是不管怎麼說,這第一關總算是過來。最開始,他甚至有些懷疑他到底能不能從御書房里活著走出去。
「多謝陛下聖恩。」衛鴻飛跪倒在屋檐下,朝著緊閉的御書房大門磕了個頭,然後才站起身來慢慢地朝著宮門外走去。沿途不少侍衛都有些好奇地看著這個衣衫襤褸的不像是能夠出現在皇宮里的人,全然認不出來這位便是幾年前還高高在上的金陵城中唯一的異姓王衛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