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熾當然不是太想得開了,而是他不得不想開。莫說是跟表哥比,就算是跟兩個弟弟相比他也不夠出色。如果想不開的話,不需要父王認回表哥這件事刺激,兩個弟弟就足夠讓人心性扭曲了。從小在自己父親失望無奈的目光下長大,不得不說,蕭大公子竟然能夠長得比兩個弟弟還要心性平和,三觀端正,燕王妃功不可沒,他本身的性格更是決定性的因素。
他也不是沒有努力過,但是這麼多年下來他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情怎的是天生的。就算他運氣比蕭千夜還好,最後得到了父王的位置,那又能怎麼樣?是因為比自己強的兄弟日日惶恐,還是因為能力不足坐不穩天下而忙的暈頭轉向卻依然弄得天下打亂?蕭千熾不由得響起了那年父王要他和表嫂一起負責燕王府中的事務,他費盡全力卻依然力不從心,表嫂還懷著身孕,不過是略作點播就能讓他茅塞頓開。
即使表哥是父王的嫡長子,父王也並沒有一開始就放棄他啊。這些年,父王都在盡量的鍛煉他們幾個兄弟。可惜,他們卻每每都讓父王失望了。
想起靖難路上的那些事情,蕭千熾只覺得羞愧難當。
兩個幕僚對視了一眼,都有些無語。他們是真沒見過這麼想得開的皇子皇孫啊,說他沒出息麼?但是人家想的也確實是不錯。除非他們有百分百的把握輔佐世子上位,否則將來衛公子上位對世子來說確實是比二公子要強些。一個親娘生的又怎麼樣?從前只是個親王的爵位還好說,燕王妃在世還好說,一旦將來…至少,衛公子的人品確實是比二公子要好一些。他也不屑去對繼妃的嫡子動手吧?
但是,作為一個負責人的幕僚,還是略勸了一句聊表心意,「如今還早著呢,誰知道將來會如何?世子也不必太過憂心。」
陰暗的地牢里,衛家眾人都被關在一個房間里。不僅又衛鴻飛和之前在天一閣門口鬧事的衛家眾人,還有根本沒有出現的馮氏也在隨後被一道投了進來。一家子關在一起倒是顯得原本寬闊的牢房十分的擁擠狹小。而他們對面的人卻是獨佔一個牢房,十分的寬大寂寞,也不知道是誰該羨慕誰?
衛家眾人對面的自然就是楚國公南宮懷了。燕王對南宮懷沒有興趣,既然南宮墨和南宮緒都不打算為他求情,燕王就更沒有興趣了。打算著回頭事情忙完了就給斬了,或者看在南宮家兄妹的面子上,就給個終身監禁算了。
剛剛被關進來的衛鴻飛看到對面不知道被關了多久的南宮懷,不由得愣了愣。不知道是不是緣分,當年金陵皇城中同樣 赫的兩家人,還算得上是姻親,如今卻因為不同的原因都被關進了這個牢房,還是住對門的。
南宮懷抬頭看了眾人一眼,便垂下了眼眸,仿佛對眼前喧鬧嘈雜的眾人沒有絲毫的興趣。自那日之後,南宮緒並沒有來看望過他。他不知道是南宮緒自己不願意見他還是南宮墨根本就沒有告訴南宮緒。他自己在心中告訴自己必然是後者,而直覺卻告訴他,是前者。
之前在天牢里好幾年都沒有想通的事情,這幾天南宮懷卻像是想通了一般。于是再沒有之前的憤怒不甘整日怒吼,而是沉默無言,仿佛心如死灰。
衛鴻飛並不像搭理南宮懷,雖然南宮懷跟他一樣倒霉。衛鴻飛現在誰都不想搭理,所以從一進了牢房之後就獨自一人縮在角落里沉默。對于身邊中女眷的叫囂抱怨不問不顧,仿佛沉浸在了一個完全只屬于他自己的世界中。就連身上的累累傷痕也渾不在意。
他自己不在意,衛老太太卻不能不在意。等到從被燕王恐嚇的驚慌中回過神來,就撲到了衛鴻飛跟前想要查看衛鴻飛的傷。卻被衛鴻飛一把推來坐倒在了地上,若不是撞上了衛菲的腿,說不定能直接倒在地上。
衛老太太驚愕地望著眼前的兒子,衛鴻飛同樣也在望著自己的手發呆。他並沒有想要對母親無禮,畢竟他知道無論眼前這個女人對外人如何的刻薄尖酸,對他卻都是一心一意只為了他好的。但是他的手顯然比他的腦子反應更快,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衛老太太已經被他推出去了。
「娘……」衛鴻飛看看自己的手,聲音有些僵硬。
衛老太太卻是真的受不了了,她今天真的被嚇得不輕。衛老太太前半生受了不少苦,後半生卻驕橫慣了,哪里見過燕王這樣的?雖然先帝同樣脾氣暴躁,殺人如麻,但是衛老太太身為女眷見先帝的時候也不多,更沒有見過先帝大發雷霆的時候。
「飛兒?!你…你也在怪為娘是不是?!」衛老太太震驚地望著兒子,都忘了從地上起來。
「我沒有…」衛鴻飛臉色僵硬,聲音里卻帶著幾分言不由衷。知道了真相,怎麼可能怎的不怪衛老太太?他的兒子啊…他從一出生就死了的和長平的親生兒子。原來…從來就沒有什麼什麼背叛,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他都是衛家對不起長平公主還有他那連這個世間都沒有看過一眼就夭折了的兒子。
見狀,衛老太太頓時淚如雨下,哭得老淚縱橫。不停的抬手垂著自己的胸口叫道︰「你果然是在怪我?!娘這輩子是為了誰?那個女人仗著自己的身份高高在上,我這做娘的看著兒子在媳婦面前做小伏低難道不心疼?我做婆婆的,難道還要去遷就兒媳婦?連和馮氏的事情你都不敢跟她說,娘就替你去說,現在你還要怪我?我這一輩子是為了什麼啊…。」
衛鴻飛默默地听著老太太的哭嚎,心中無奈的苦笑︰長平公主並非生來就是公主,她出生的時候先帝連夏王都還不是,只能算是一方有些實力的義軍首領而已。跟隨大軍,轉戰天下,長平幼年的日子也過得不輕松,哪里有什麼公主脾氣?兩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馬,自然也不存在什麼做小伏低的事情。不過是因為長平對母親不夠柔順罷了。自己的母親自己知道,衛老太太自己受過苦,日子好過了對媳婦兒的要求十分苛刻。而長平身為公主,又怎麼可能真的如一般的小媳婦兒一般在婆婆面前戰戰兢兢的侍候著?就算是長平公主自己不介意,只怕先帝和先皇後也不會高興的。
衛老太太哭嚎了半天,從指縫里看到兒子趁著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顯然根本沒有听自己的哭訴,頓時又氣又惱不知該如何收場。
旁邊,馮氏蹲低眉順眼的扶著衛老太太,「娘,夫君心情不好,您就別哭了。小心身體。」
話音未落,卻見衛老太太猛然回頭一個耳光就扇在了馮氏的臉上,指著馮氏破口大罵,「都是你這個賤人!若不是有你衛家哪來的今日之禍?若不是你貪慕靖江郡王府的榮華富貴,不知羞恥的勾引飛兒,公主還是我的兒子,還能給我生下一個乖孫兒。你生下的那兩個災星,害得咱們一家子這麼慘,可憐奕兒還不知道要被人如何折騰,你這個賤人!災星!禍害!」
馮氏站起身來,眼神幽深地望著眼前頭發松亂,狀如瘋魔的老太太。
衛老太太被她那樣的眼神看得心中發毛,原本口中的污言穢語也漸漸地罵不出口了,只得色厲內荏地叫道︰「你想干什麼?」
馮氏抬手捂著被打的火辣辣的臉,突然笑了起來,「呵呵,姨母,當年不是你說長平公主生性高傲沒有做兒媳婦的抬舉,極力撮合我和表哥的麼?不是你天天背地里咒罵長平公主,在先皇後面前卻又費盡心力的假裝疼愛長平公主,才求得先皇後同意將公主下降的麼?不是你天天在你兒子面前念叨長平公主不守婦道,經常趁著夫君出征在外借口入宮給先皇後請安,背地里不知道干什麼去了。否則,夫君怎麼會問都不問就懷疑衛公子的身份?姨母你不是還時時夸博兒和澤兒不愧是夫君的血脈,是有福氣的麼?怎麼現在又罵他們是禍害了?」
說著這些,馮氏的看向衛老太太的目光越發的怨毒起來。她也不是一開始就對衛鴻飛懷了什麼心思的,若不是衛老太太看長平公主不順眼,故意將她接到身邊來養著。時時在她耳邊說些有的沒有的,她怎麼會給衛鴻飛做小?兩個兒子又怎麼會死得那麼慘?還要日日夜夜被這個老虔婆咒罵?若不是衛鴻飛無能,怎麼會敗給衛君陌?還害得她兒子沒了性命,這個老太婆還敢罵她兒子!
「想要攀附皇家,卻又嫌棄公主身份尊貴壓得你和你兒子喘不過起氣來?這也算是…又想要當婊子,又想要立牌坊吧?」馮氏嘲諷的笑道。
「你胡說!」為老太太大怒,站起身來就想要撲過去抓馮氏的臉,難為她一把年紀身體竟然還能如此利落。
馮氏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伸手一把將她推開,「惱羞成怒了?你們今天是干什麼去?看到長平公主的兒子得勢了,又想要去攀附人家麼?卻沒想到人家根本不想理你們,反倒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被投入了大牢?」說到這個,馮氏更加的憤怒起來,厲聲道︰「你們自己做的孽,憑什麼牽扯到我身上來!我被你們害得一個兒子都沒有了,你們還要來害我?」
兩個兒子被問斬之後,馮氏也恨過。恨過很多人,恨皇帝,恨長平公主,恨衛君陌,但是最後她才發現,她最恨的卻是自己的丈夫和婆婆。但是馮氏並不是個笨人,她能夠二十年如一日的哄著衛老太太和衛鴻飛,自然不傻。她已經失去了兒子,但是卻還留下了一個孫兒一個孫女,雖然都是庶出,卻也是自己兒子的血脈。她只想要好好地將兩個孩子教養長大,說不定有朝一日還能夠東山再起。但是…這群蠢貨到底都干了些什麼?!哪怕是以己度人,也該想到衛君陌和南宮墨怎麼可能會原諒她們?
從跟長平公主站到對立面的哪一天開始,馮氏就再也沒有想過會再重歸于好。因為,如果她是長平公主的話,也絕對不會願意自己這些人。
馮氏厭惡的看了一眼縮在牆角傷痕累累的衛鴻飛,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只覺得憤怒和悲涼,這就是她用了一輩子的時間和一位公主搶還的男人。這個男人唯一的優點,大概也只有曾經是屬于一位公主的這一點了吧?
衛鴻飛一臉麻木地望著眼前的兩個女人。這兩個女人就是他這一輩子最親近的女人,甚至比他曾經以為最愛的長平公主還要親近。但是看看眼前這蒼老猙獰丑陋的面孔,不由得回想起了辰州府衙院子里的房檐下,一身白衣神色平淡的長平公主。想起了俊美絕倫卻氣勢逼人的衛君陌和清麗淡雅的南宮墨。甚至想起來在辰州的時候他看到過的那個軟軟女敕女敕,精致可愛的龍鳳胎。如果沒有當年那件事…他和長平公主的孫兒孫女是不是也會那麼可愛?甚至是更加的可愛?
衛鴻飛出神的瞬間,衛老太太和馮氏卻已經扭打起來了。馮氏對衛老太太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恭敬服順,言語間極盡嘲弄羞辱之能事。衛老太太哪里受得了往日對自己俯首帖耳的人突然如此無禮,更是好不示弱的還以顏色。還不忘叫旁邊的眾人來幫忙。
「你們都死了麼?還不給我狠狠地收拾這個賤人!」
剩下的幾個女眷面面相覷的互看了一眼,誰都沒有動彈。只有衛菲小心的拉了拉衛老太太的衣袖提醒道︰「祖母,還是別鬧了…」卻被衛老太太狠狠地甩了一個耳光,也只得捂著臉紅著眼楮躲到一邊去了。
「喲,真是好精神啊。本公子還真沒見過有幾個人到了這地方還能如此神氣活現的。」一個略帶調侃地聲音從外面響起,眾人回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門口的方向已經多了幾個人。為首一人,正是藍衣翩然,手持折扇風度翩翩的長風公子。跟在他旁邊一左一右的兩個人沒有長風公子那麼多表情,只是淡淡的看著里面。卻是南宮緒和應天府應何文櫟。
因為破城之日何大人努力維持金陵治安,頗得燕王贊賞。即便是如今皇帝和朝中重臣依然還在關禁閉,何大人卻還是在應天府尹的位置上屹立不倒。何文櫟大人,以文弱之身,清貧之家世,在朝中毫無靠山得將應天府尹這個燙手山芋的位置從先帝朝做到承安朝,再如今到燕王當權依然屹立不倒,堪稱是古今天子腳下父母官中的常青樹。
何大人此時正捂著腦門一臉無語的看著牢房里的人。果然,應天府大牢這地界兒就關不了什麼正常人。稍微厲害點的人家都蹲刑部大牢,大理寺監獄,天牢去了,扔給她的全特麼是一群腦殘。這個時候還能吵得這麼起勁兒。
大牢里頓時一片寧靜,衛老太太撲到牢門邊上,叫道︰「我要見衛君陌!放我們出去!你們憑什麼關著我們!」
長風公子無語望天,模模鼻子道︰「見衛君陌?老太太你好大的臉啊。拜你們所賜,現在勸金陵的人都知道了,衛公子是燕王殿下的嫡長子啊。天家皇孫,是你說見就能見的麼?」
聞言,一直閉目養神的南宮懷也忍不住睜開了眼楮,卻看到了站在藺長風身邊的另一個人。
南宮緒站在藺長風身邊,神色淡漠地瞥了藺長風一眼,微微蹙眉。顯然是對長風公子如此嗦很是不滿。
「我…」衛老太太詞窮,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就算是這樣,我們衛家養了他二十多年,他不能忘恩負義!」
長風公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好不好?明明是長平公主和皇家養了你們這群廢物二十幾年。」衛老太太的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藺長風也見過不講道理的老年人,這有的年紀打了的人若是不講道理起來,你就算把全天下的理都搬到他面前他也看不見。當然,長風公子來大牢里也不是為了跟衛老太太講道理的。揮揮手,「何大人,勞煩了,把這幾位請出來吧。」
何文櫟翻了個白眼,「我以為藺公子想要在這大牢里跟人敘舊呢。」
藺長風模模鼻子,「本公子跟他們可沒有舊要敘。」要敘舊,也是別人敘。
何文櫟朝身後招招手,立刻就有人來將打開牢門將衛家的人一個個帶來出去。
「你們想要干什麼?」衛鴻飛警惕地道。
藺長風冷笑一聲道︰「干什麼?你老娘敢帶人到天一閣來鬧事,敗壞衛君陌和星城郡主的名聲。不說點什麼…你讓咱們怎麼交差呢?帶走!」
「是。」
看著衛家眾人被帶出去,藺長風側首對南宮緒揮揮手笑眯眯地道︰「兄弟先去審著,南宮兄你慢慢來,不急。」
南宮緒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往外走,「走吧。」他也沒什麼舊可敘的。
「站住!」身後,被忽略已久的南宮懷終于忍不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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