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已經是在蕭府,頸後還隱隱的痛,落雪睜著眼看著屋頂,心里卻一片沉寂。
蕭傲天仍舊守在她身邊,落雪側過頭看著他,忽然笑了,像烏雲之下開出的曼陀羅華,絕望而妖嬈,聲音有些低啞,「你還記得你和我說過麼,苗疆是我的家。」
蕭傲天不明所以,卻還是點點頭,他當然記得,那是她第一次離開洛陽的時候他對她說的話。
落雪輕輕的眨著眼,長長的睫毛掩去所有情緒,「我想回家。」
蕭傲天沉默了一會兒,答了一個好,又問道,「怎麼突然想回去?」
落雪坐起來,眼神空洞的嚇人,聲音也有些不真切,「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家,漂泊了這麼久,也該安定下來了。」沉默了一會兒,「你是我爹,其實,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家。」
蕭傲天有些失神,不知該如何接話。
咳了一聲,蕭傲天終于說出話來,「明日…凌楠出殯。」
落雪眼皮動了動,神色晦暗不明,卻沒有太過失態,只是點點頭,道了句知道了。
蕭傲天嘆了口氣,卻沒有多說什麼。
當夜,落雪不見了。
蕭傲天和白錦陽第一反應就是她去了越王府,結果趕過去一瞧,卻撲了個空。
此刻落雪卻是在雪園。
雪園連個下人都沒有,落雪拿著的燈猶如一盞鬼火在園中飄蕩。血紅的衣裳,披散的頭發,蒼白的臉頰,手里忽明忽暗的燭火,若是突然讓人瞧見,其實有些怖人。
落雪一言不發的在雪園里行走,走過雪園每一寸土地,明明很熟悉,卻還是覺得陌生,凌楠做的很周到,雪園幾乎和原來一模一樣,只是終究還是有所不同。
花園里的桃樹已經在那場大火中化為灰燼,新栽出來的還只是幼苗,落雪想起去年那片桃林,眉目間流溢著淡淡的溫柔,那時候很傻是不是,他那麼明顯的告白,她卻沒有听出來。
指尖點上桃樹的紋理,落雪有些失神,「凌楠,如果當初我答應你了該有多好,我好後悔,我該帶你離開的,當初答應了清姨帶你離開,可是我沒有做到,凌楠,我真的好後悔,如果我當初帶你離開這里,你也不會…」
當初當初,悔不當初。
離開雪園,落雪漫無目的的街上行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悶得久了,想出來走走,街上沒有行人,只有一身紅衣的她,影子在月光的拉扯下變得很長,也很孤單。忽然之間福至心靈,落雪抬起頭來,一塊熟悉的牌匾映入眼簾。
南雨樓。
落雪怔怔的看著這塊牌匾,剎那間仿佛時空交錯,一年前她就站在這里,歡快的抬著手臂,指揮著別人安放牌匾的位置,恍惚間好像真的舊事重演,落雪甚至能看到門口搭著梯子,上面立著的人費力的挪動沉重的匾木,周圍那麼多人,她拿著銅鑼,熱情的邀請客人。
一切都好像一場無聲電影,在她身邊上演,她好像還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沒有煩惱,沒有別離。
落雪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卻只抓住了一片虛空,所有的幻想剎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她一人孤零零的留在原地,長長的影子映在地上,嘲笑著她的孤獨與茫然。
落雪終于踉蹌著離開,回憶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酷,她再要強,終究是個女孩,沒那麼勇敢,有勇氣面對那些會讓自己鮮血淋灕的痛。
兜兜轉轉,落雪終于到了越王府門前,這是她今晚要走的最後一站,整個燕京城,她的回憶不過三個地方,越王府,南雨樓,雪園。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落雪看著門口的白帆,身子止不住的顫抖,多少次想推門進去,卻終于還是收回了手。
只是已經來了,舍不得就這麼離開,落雪干脆避了侍衛,從牆上跳了進去。
越王府此刻還是燈火通明,只是燈籠都換成了白色,晃得人眼花,猶豫了一下,落雪往書房走去。
書房里並沒有人。
書房是凌楠生前最常待的地方,落雪深吸了一口氣,依稀還能聞到他的味道。
只是他再也不會出現在這里了。
落雪把手里的燈放到桌子上,輕輕躺進紫檀木椅,像凌楠小憩時一樣閉上眼,手指輕輕叩擊著扶手,恍惚的想,也許他還在這里吧。
不經意的伸腿,踫上一個堅硬的物體,落雪惘然,彎下腰探頭去看,原來是一個箱子。
輕巧的木箱緩緩打開,歲月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只維尼小熊的布偶,幾張維尼的畫紙,她的離琴線,還有一個卷起來的畫軸。
落雪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從箱子里拿出畫軸展開,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那是他畫給她的畫像。
落雪抱著畫像重新躺回椅子,他真的不在了,他曾答應過她會再給她畫一副像,可是他失信了,她再也等不到了。
書房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緊接著一身縞素的柳芊芊推門而進。
兩兩相望,柳芊芊大驚失色,手指著落雪話都說不完整,「你…你怎麼,怎麼會在這里?」
落雪垂低了眼眸,卻沒有說話,手指摩挲著畫軸,像撫模一件稀世奇珍。
柳芊芊攔住了要進來的人,自己緩步走到桌邊,冷冷的看著落雪,好看的眼楮此刻卻有些愴然與頹廢。
落雪慢慢起身,看著柳芊芊卻有了幾分可憐,柳芊芊不是壞人,就算柒月同她有些過節,可是憑落雪對她的了解,只能說,她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而已。
像是感慨似的嘆了口氣,落雪問道,「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柳芊芊有一瞬間的迷茫,卻很快恢復過來,仍舊是冷冰冰的樣子,「這些不需要你管。」
落雪似是低笑了一聲,猶豫了一下,又問道,「他…走之前,可曾留下什麼話?」
柳芊芊別過頭像是不想再見她,聲音里終于帶了些哽咽,「他說他對不起我,也對不起你。」頓了頓,「落雪,我很羨慕你,他心心念念的人,始終都是你。」
落雪愣了愣,澀然道,「那又如何呢,陪著他的人,不一直是你麼,你羨慕我,我何嘗不羨慕你。」
柳芊芊看著她眼神愈發復雜,良久,化作一聲嘆息,「你要去看看他麼?」
落雪搖搖頭,「不必了。」見與不見還有什麼意思,人都已經死了,可是她害怕,怕見到他的尸體,她怕她接受不了,至少記憶里他還是個活生生的人,讓她怎麼去面對一具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