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兮山迢,不惜千里兮惟為君召……
金藏嬌捏著一塊細絹手帕,從轎窗縫里看著長長的一串選秀車隊。嘆了口氣,低低的念了兩句話。聲音雖小,卻禁不住好耳力的侍女。
一陣清脆甜美的語聲如珠般滾進車轎來︰「娘子,可是餓了渴了?繡杏給您買點心去。听全福哥說,京城有家百香齋的點心最好。這一路風霜勞頓,娘子沒吃上什麼好的,如今總算到了地方,可不能委屈了娘子。」
丫頭繡杏,小巧俊俏,伶俐能干。本是阿娘身邊最得力的丫鬟。臨上京來,阿娘千叮萬囑猶不放懷,嫌她身邊的丫頭荷兒太過木訥,硬將繡杏力塞與她。
「阿娘還有繡菊繡梅,足夠使了,你阿爹官卑職小。阿娘和你弟弟終日在家,哪有使喚的去處。繡杏機靈,讓她陪著你,阿娘放心。選秀是規矩不得不去,落選便火速回來,只要我的乖女沒事,阿娘就高興了。」
殷殷話語,猶在回響。藏嬌忽覺眼中一片酸熱,那淚卻止不住的流了下來。繡杏半日听不見回音,慌得便要掀簾子進來。
藏嬌忙輕斥道︰「莫混鬧,大街上呢,我沒事兒,好生跟上府君的車馬,京中人多,一時若走失了找不到驛館,就麻煩了。」
是啊,阿爹不過是州府治下一個小小縣丞。還虧平日汲汲營營,縣中又富饒。方攢下了一些余財。才供得她與阿娘弟弟衣食豐足。
若不是新帝登基,為充後宮,這才大舉選秀。凡從七品以上官吏家嫡室女兒,年滿十四清白端麗者,均要參選。若是舊皇在時,自己這個小小七品縣丞女兒,還入不得那森禁之門。
只是自家哪有那等能力,數百里地送來京師,阿爹設法求了府君長史,這才附在知府千金驥尾,隨府州送秀隊伍一齊上京。
臨行前阿爹又與了不少銀錢與護衛長官托付照管,女乃兄全福駕車,繡杏荷兒隨行。逢水過渡,入夜安歇,一路總算平安無事如期到達京城。
繡杏俏皮,一入京城便與荷兒坐在車前觀望說笑,丫頭自是無礙,娘子卻不能被人看了去。見娘子見責,吐了吐舌頭不言語了。兩個丫頭乖乖躲在全福身後,看那京城繁華景色。
車轎行了又行,終于停了。便有人來傳話,已是到了館驛,待府君娘子安置好了,金縣丞之女便可去西側偏房安置了。待後日大選,自有人來接引入宮。
待到眾人皆正經安置下來,已是掌燈時分。藏嬌沐浴過後,換了家常舊衣,散挽了頭發倚在床上歇乏。繡杏忙著使荷兒去伙房催飯,自己與藏嬌輕輕捏著久坐酸麻的小腿。
燈火如暈,照著藏嬌一段**腿踝如美玉般光潔細潤,繡杏笑道︰「娘子這肌膚卻是類了老爺,不象大郎君雖似夫人白皙。卻沒有這般光澤氣色。」
藏嬌呸了一聲輕斥︰「這丫頭,怎地說話這般輕浮,阿爹也是拿來說嘴的。」繡杏笑道︰「奴婢在夫人身邊伺候時,日日都要打水與老爺沐腳,自然看的清楚,娘子這肌膚容色都似老爺,葉媽媽說了,老爺少年時也是一等的美男子呢。姑娘似他。」
藏嬌抿嘴輕輕笑了,葉媽媽是她自小的乳母,阿娘的陪嫁丫鬟,對她如親女般看護。阿娘常道,若是當年葉媽媽有一絲攀附之心,都會讓她做通房的。可惜她只求忠心服侍阿娘一生,便罷了,另許了阿爹親隨黃安。
待她降生,葉媽媽的幼子已有一歲了,不曾扎上女乃去,直做了她的乳娘。家中人口稀少,乳母與女乃兄一如家人般親切,便是阿爹也不曾冷淡,常與她們說笑。葉媽媽倒確是夸過她容色美麗,酷似父親。
母親雖白皙,卻不是十分美人,淡眉彎目,一張粉團臉兒盡是和氣,令人見之生暖。倒是弟弟頗似母親。自己這回參選,卻看不見弟弟應童子試了。
眉目流轉,便有淡淡愁緒散落,繡杏見引得姑娘思家,忙惶恐道︰「娘子可別傷懷,都是婢子不好,引得娘子煩惱,該打該打。」
藏嬌略搖一搖頭,斂了憂容輕輕一嘆︰「罷了,杏兒,想我參選,爹娘費心勞神。為我不知使了多少力氣。二老說咱家一無財二無勢,出錢使力只是為我此次不受委屈。落了選回家擇個良人嫁了,勝過入宮,深宮不是我們這等人待的地方。」
繡杏偏頭道︰「娘子說的是,老爺夫人也說的是。可娘子這樣容貌,便是做個皇後娘娘也足夠了。若是中選必然得陛下寵愛,只要官家喜歡娘子,不就成了。奴婢也去偷偷瞧過府君家的娘子,比娘子差得十分遠。」
點了點繡杏的小腦袋,藏嬌忍不住笑道︰「不可背後非議他人,府君千金身份高貴,豈是你能背後瞎論的。真是個傻丫頭。」
主僕二人正說笑,便听見外間一陣輕響,房門啟合,荷兒提著兩個食盒走進來放在桌上。繡杏嗔道︰「你怎麼去了這半日,都要把娘子餓壞了。」
兩人素日說嘴笑鬧慣了,荷兒瞥她一眼一邊往桌上擺飯一邊道︰「幸而是我去了,若是你去,怕不與人吵起來。我到伙房時,另有幾名侍選的丫頭婆子也在,驕橫得了不得。
道是大廚房飲食她家姑娘吃不慣,拿了銀子叫廚娘另做,那婆子見了銀子便兩眼放光。丟下我們與她家娘子做起飯來。耽擱了這半日才將咱們的飯菜拿出來。」
藏嬌見桌上一碗白米飯,兩樣小菜,兩盤青蔬並一碗羊肉羹。另一個食盒里只兩大碗常用白米飯,兩樣素菜,一碗豆腐湯,顯是繡杏荷兒的。
繡杏服侍她桌旁坐定,藏嬌吃了半碗米飯,用了些蔬菜並一小碗肉羹。淨過手口歸床上倚著靠枕對兩人道︰「我飽了,你們飯食太過素淡,一路來十分辛苦,把這些都吃了罷。」
兩個丫頭皆知藏嬌性情柔和,極寬待人的。繡杏更是笑得眉眼彎彎,忙不迭的使湯匙飲了口肉羹嘖嘖嘴道︰「真是鮮美,在家時也有肉羹,味道卻不及這個,看來京城的廚娘就是不同尋常。」
荷兒笑道;「也不過趕了七八天路,瞧把你饞的這副模樣,都是夫人平日慣的你身嬌命貴。將來娘子進宮做了娘娘,賞你嫁個御膳廚子。」
繡杏被打了趣,笑罵著伸手去掐荷兒的嘴,兩人鬧成一團,藏嬌笑看兩個丫頭掐嘴,也多虧她二人排憂解悶,倒減了許多思鄉離情。只是那皇宮,娘娘,御廚房。不過是一場黃梁。自己這樣從七品小官兒家,舉國上下多少佳人絕色。哪能輪得到自己當主子娘娘。
罷了,也就是來京城一回見見世面。待後日初選剔了下來便早早歸鄉,便由爺娘做主,嫁一個阿爹那般知冷著熱,溫柔體貼的夫君生上一雙兒女,再看著弟弟中個秀才舉子,大伙兒歡喜過日子便好。
想著想著漸漸口角含笑,秀眉舒展,柔長雙睫蓋住了那一汪沉水般星眸。數日來勞碌困乏,此時竟是睡得香甜了。繡杏與荷兒躡手躡腳起身,與藏嬌垂下羅帳蓋嚴繡被。自去矮榻上鋪設安歇,一宿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