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影湖畔有一觀蓮台臨水而建,白石鋪砌漢玉為欄,寬闊平坦。站在台上遠望一片無窮碧葉亭立水面,觀之令人心曠神怡。
在此住了三四日的十五位寶林漸漸熟了,每日習畢禮儀,便常常三五個邀約著同到觀蓮台上賞景納涼。
晚膳過後夕陽漸沉,天邊一抹雲霞染紅邊際。林玉貞挽了雙鬟,扎一對小小珠花。穿了輕紗羅衣拉著莫蘭依笑嘻嘻的跑來問藏嬌︰「金姐姐,咱們三個一起去觀蓮台散散悶可好?」
藏嬌恰好才洗了發,一頭濕潤烏黑的柔絲披散身後,荷兒拿著帕子擦拭。眉目氤氳笑道︰「瞧我這般模樣怎麼好去?你與蘭依先去罷。待我發干了再來尋你們。」
「也好,那姐姐快些來。」林玉貞便攜了莫蘭依分花拂柳往觀蓮台而去,兩人說說笑笑行至觀蓮台下,見上頭已經站了幾個女子。
莫蘭依顧盼細看道︰「是和雲軒的幾位寶林在上頭,我們同州的端木姐姐也在,既然相遇便上去見個禮吧。」
林玉貞嘟起嘴不願︰「我是不想去的,她們都說和雲軒里住的皆是高門貴女,面聖大定後便要晉位的。咱們這般上去別倒討了沒趣。」
「應當不會,端木姐姐我們在驛館中也曾會過,極為親切和善的。你若是不想去便在這里待著等我,我見了禮就回來可好?」莫蘭依含笑道。
「罷了罷了,一同來的怎好意思讓你一人獨行,我和你去就是了。」林玉貞不情不願跟在莫蘭依身後向端木盈等人走去。
端木盈雲髻低垂,戴著銀絲珠冠,神采飛揚,倚著玉欄與昌平縣子之女顏巧月和騎都尉之女曹彩蝶指點著荷葉上幾只振翅蜻蜓說笑閑談。
莫蘭依含笑走上前朝端木盈微微欠身行下平禮︰「端木姐姐好,二位寶林好。」端木盈瞧著她微怔了怔,挑眉淡淡一笑︰「哦~原來是莫妹妹,一向不見,莫妹妹可好?倒要恭喜莫妹妹一步登天了。」
旁邊顏巧月微抬著下巴看向莫蘭依林玉貞,眸光掃過兩人身上尋常簪環衣飾,撇開頭望著水中一支碧荷未做聲。曹彩蝶卻噗嗤笑出聲來︰
「端木姐姐真風趣,有些人可不以為就是一步登天麼。只是這天啊還高著呢。」她聲音尖細,一雙飛揚斜睨的吊梢眼睨著莫蘭依耳邊一對假青石墜子,極為輕蔑傲慢。
林玉貞扯了垂頭不語的莫蘭依袖子一把,輕聲嘀咕︰「叫你別來你偏要來,可是討了沒趣吧?還是快些回去罷。」拉著她便轉身欲走。
「慢著」顏巧月抬著下巴緩緩道︰「你兩個怎地如此不知禮儀進退,明知我們在此賞玩,偏要上來打攪。攪擾完了轉身便走,是誰家的規矩?」
「顏姐姐也是多問了,自然是小門小戶里出來的規矩。」曹彩蝶掩著嘴笑嘻嘻的挖苦。莫蘭依咬了咬唇低頭復行了一禮︰「是我唐突冒昧,攪擾了幾位寶林雅興,這便告辭了。」
︰「呵,好大的架子,你說來就來說走便走?你可知道顏姐姐乃是平昌縣子嫡女,端木姐姐是平州府君之女,我爹爹也是京中都尉。你不行恭禮參見,胡亂這般福一福,可是不把我們放在眼里。」曹彩蝶不依不饒。
林玉貞瞪大眼楮看著她三人道︰「你們好不講理,這又不是在宮外。大家都是新晉寶林,又有誰比誰高貴。憑什麼要莫姐姐向你們行恭禮。你們可受得起?」
只听啪的一聲,曹彩蝶揮手一掌打在林玉貞臉上,頓時起了一片紅印。「好大的膽子!憑你等這些微末小官兒家。也敢自稱寶林出口不遜,今天我便替顏姐姐教訓你!」
林玉貞捂著臉踉蹌退了幾步,莫蘭依急步擋在她身前驚呼道︰」你怎可以隨意動手打人,難道,難道不怕宮令責罰!」
曹彩衣扭頭嗤笑了一聲︰「莫說再過幾天你見了我們便要行參拜之禮,便是現在我們也高貴你許多。我不單能打她,也能打你。」說罷期身近前,又揚起手來。
「住手!」一聲清亮喝聲傳來,卻是藏嬌帶著荷兒蓮步匆匆急忙走上前來,伸手接住曹彩衣的手腕。瑩白臉龐上兩道如煙長眉緊蹙,一雙水波明眸寒色逼人︰
「這些天聆听淑妃娘娘宮中禮儀姆姆教誨,道本朝後宮向來祥和寧靜,不想這位寶林倒是敢于人先。竟然無故責打平位姐妹。不知仰仗的是什麼?」
曹彩衣手腕被藏嬌緊緊捏住隱隱的疼痛,又驚又怒甩著手掙扎︰「你又是什麼人?跑來這里多管閑事。莫非也是惜星閣的新晉秀女,你可知道我們是誰。」
藏嬌撤開手道︰「大家同是三位娘娘共選進宮中的閨秀,未面聖前不論家世皆為平位。若是這位寶林仗著幾分家世欺人,咱們便到宮令那里辨個分曉。」聲音清冷如冰,一字一頓。
顏巧月站在後面悄悄朝端木盈使個眼色,端木盈忙笑盈盈走上來拉開曹彩衣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金妹妹,可喜我州中又多了一位閨秀中選。
當日看金妹妹溫柔嫻靜,倒不知也如此凌厲。大家都是宮中姐妹,偶有誤會揭過也就罷了,又何必鬧到宮令那里大家沒趣。」
莫蘭依一手挽著林玉貞,一手輕輕拉扯藏嬌︰「算了,姐姐。玉貞的臉只怕要快些回去敷一敷,不然明日紅了教姆姆看見生事。」林玉貞亦掩了臉小聲道︰「姐姐不必生氣,我不疼的。咱們快些回去罷。」
藏嬌看著她兩人嘆了口氣,抬頭對端木盈說道︰「藏嬌承蒙端木姐姐一路照應,方能安穩到得京城,驛館中又蒙姐姐送食關懷。藏嬌心中是十分感念姐姐的。
只是莫妹妹也是府君治下屬官之女,家父亦是,大家一州之誼同枝連氣。莫妹妹若無故被辱,傳來姐姐臉上也無光彩,外人見了還當我平州女兒俱是這般涼薄。」
端木盈臉上微微動容,勉強笑道︰「妹妹說的是,我說金妹妹如此溫雅之人怎會動怒,我平州女兒自然都是一心的。」藏嬌也不再多說,微微向端木盈福了一福,令荷兒攙著林玉貞,攜了莫蘭依回惜星閣去。
身後曹彩衣一雙眼楮滿是怨毒盯著她的背影,惡狠狠的道︰「端木姐姐,這個姓金的女子是什麼來歷,如此利嘴囂張。還以為自己是娘娘不成。待大定之後,我定要她好看!」
端木盈心里忽然想起胡嬤嬤的言語「這金氏娘子瞧著溫柔和煦,容色也屬上乘,她出身本最低微,卻不卑不亢,娘子若是與她宮中相逢,倒是多拉攏些為好,雖然是個低位,多少也有同行照顧的情誼。」
曹彩衣見她怔怔的不言語,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對顏巧月道︰「顏姐姐,咱們回去罷。這些破荷葉子也沒什麼好看的,日後我是懶得來了。」
顏巧月彎起嘴角笑了一笑也不說話,輕輕拂拂袖子,兀自一個人抬著頭離去了。剩下呆呆發楞的曹彩衣和若有所思的端木盈。
藏嬌和莫蘭依護著林玉貞回到惜星閣,扶了她窗邊坐下看時,只見白女敕臉上一片紅痕宛然,夾雜著幾絲血跡。莫蘭依失聲︰「怎會打的如此重,定是被她指甲刮了,這可如何是好!」林玉貞一路沉默,此時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你莫要哭,若是淚水滲進傷口,倒難痊愈了。」旁邊一個清脆聲音傳來,卻是同室的太醫局醫官之女梅采萍。她膚色雪白,眉靛眼青,烏黑頭發結成一條粗辮。走上來托起林玉貞的臉龐對著光細看了看。
回身在自己榻邊一個曲柳木雕花小箱里翻了片刻,取出一個小小的白瓷罐子來,遞到林玉貞面前︰「這是家父精心調制的積雪脂,先用冷開水洗淨了臉涂上便是,你這刮痕不深,兩日即可回復,亦不會留疤。」
林玉貞接過藥膏哽咽著道︰「多謝姐姐,阿娘在家中與我說過,宮里人給的東西不可亂用。姐姐你不會害我罷?」梅采萍睜大了眼看著她,似忍笑又似發怒。
藏嬌掩口輕笑起來,起身從她手里拿過藥膏向梅采萍微微欠身︰「多謝梅姐姐。玉貞她天真爛漫,說話不經思慮。望梅姐姐勿怪。」
梅采萍燦然一笑露出雪白貝齒︰「無需多禮,同住一處便是有緣。我爹爹醫術甚為精湛卻不會迎逢,如今在太醫局還是個七品醫士。我與他學了不少醫術,若有些小病小難,只管尋我就是。倒是林妹妹,怎麼好端端的出去片刻便弄成這樣?」
莫蘭依在旁邊落淚︰「都是我不好,拉著玉貞去觀蓮台賞玩,卻遇到同州府君家的端木娘子。因在驛館中受過她些惠澤,便上去打個招呼。結果被那曹寶林給諷辱了一番,玉貞仗義執言,便被她打了一掌,若不是金姐姐來了,只怕我也要挨上一下。」
藏嬌輕輕嘆氣,用帕子與她擦了淚,吩咐林玉貞的婢女小桃去打水來與她家娘子洗臉用藥。撫著莫蘭依的肩道︰「你也不必自責,誰能料想她們初初入宮就這等強橫。雖然我話說的硬氣,心里卻是忐忑的。
雖說同是寶林不分家世,又怎麼可能?她們或是出身高門,或是在京中關系錯綜盤結,輕易得罪了日後多少有些隱患。咱們以後當謹言慎行,莫要被人尋了把柄去。責罰事小,牽累了家里才是大事。」
莫蘭依點頭垂淚,林玉貞低了頭默默不語,心中卻暗自狠狠道,若有一****得了恩寵,定要將這一掌之仇還回去!
毓秀宮中簾幔飄拂,銀燈高掌。作為宮中唯一養育了皇子的妃嬪,毓秀宮中陳設使用無不精致奢華,幾可與皇後中宮媲美。素來崇尚淡雅簡樸的太後也只對毓秀宮的富麗視而不見。
已過花信年華卻依然如少女般明艷奪目的淑妃容顏濃麗,豐腴白女敕的手指上涂抹鮮紅蔻丹,撫摩著懷中雪白碧眼貓兒柔軟長毛緩緩在寬闊宮室中走動,長長披帛在光潔地板上如流水般滑過。
身邊的貼身尚宮怡蘭跟隨在身後輕聲稟報著事情,淑妃撩起眼尾掃了一眼怡蘭,嬌聲如軟玉微磁,淡淡道︰「這麼說,是曹寶林在觀蓮台上打了林寶林一巴掌?旁人沒有動手?」
秋怡宮令眉眼平淡,目光卻精明銳利︰「是,只有曹寶林動了手,本要再打莫寶林,後來被趕來的金寶林攔下了。麗婉儀的表妹端木盈便將她們分解開了。顏寶林沒有動作。」
「哦~~麗婉儀向來會做這些先坐山觀虎斗,再假扮好人的事兒。想不到來了個表妹也一般做派,倒真是嫡親姐妹家學淵源,以後這後宮可要熱鬧了。」
怡蘭沉聲道︰「娘娘司掌後宮,才派了人怡安等去教授禮儀。她們便敢無視宮規私自相斗,實是膽大妄為,可要奴吩咐人去重重責罰。」
「不~~為什麼要去」淑妃懶洋洋的擺手「這後宮四妃缺二,九嬪未滿,實在冷清的太久了,好容易來了這許多人熱鬧熱鬧,怎麼能就這樣壓制了性情。
皇後久不管事,本宮還不曾看著好戲,讓她們去鬧個夠。我倒要看看,這歷來標榜的祥和,到底還能祥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