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璟坐在金鑾殿上冷眼看著下頭宋昊一黨的臣子唾沫四濺,慷慨陳詞。
翻來覆去說的都是小小縣丞難當京官大任,聖上還需三思之類的言語,心中又是膩煩又是憎惡。
這幾個官兒多半是武官一脈,在朝中向來仰宋昊鼻息行事。偏又多少都沾些保皇從龍之功,抵御外敵亦有用處,又不好嚴詞苛責。只好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隨他們吵鬧,也好生瞧瞧這楚南朝堂上下到底有多少宋昊私黨。
柳光宗眼看著趙璟臉色越來越冷厲,自己卻又只是個侍郎職餃,雖有實權品級卻不及宋昊等人,無奈朝胡須已經花白,卻身姿筆挺肅立不語的陳閣老身上投去求助目光。
陳閣老早已得過孟令啟的知會,心里如明鏡一般。只是淡著神色旁觀,見眾人越發吵鬧的不像樣子,這才清咳一聲長身出列。
陳閣老早年間是帝師,趙璟後又娶了膝下嫡長女陳妙容為皇後,實打實的國丈身份。再拜相入閣位列一品,身份尊貴非同一般。
他這一出來,幾個鬧紛紛的臣子頓時收斂了許多,喧鬧不堪的大殿突然安靜下來。宋昊伸了伸脖子,目光炯炯的盯著陳閣老,想听他說些什麼。
陳閣老手捧玉笏,向趙璟深打一躬,朗聲道︰「陛下,老臣听著宋大人與柳大人辯駁青縣縣丞金文保遷任京官一事,倒是想起了許久以前的一個故事。
若陛下不嫌老臣嗦,可否容臣將這個故事說出來與眾位大人听上一听。」
宋昊暗地橫了陳閣老一眼。心里嘀咕這老滑頭口口聲聲說故事,不知又要借個什麼典故出些狡猾伎倆,自己還需得認真听上一听。好做駁斥。
趙璟見自家岳父要出來講古,心里便暗自發笑。岳父人老成精,向來不以針尖對麥芒,只旁敲側引繞著圈子將人帶進彀去。
當下清聲道︰「陳老大人學識淵博,胸中趣聞亦甚多,有道是奇聞共欣賞,不妨說出來朕與朝中眾卿家開開眼界。」
陳閣老捻著頜下長須。不慌不忙的說道︰「臣這個故事,說的是舊時鄉野間有個村漢,家中貧寒。只靠著幾畝薄田勉強度日。
偏偏遇著連年大旱饑荒,田里顆粒無收,眼看著便活不下去了。好在這村漢倒也有幾分見識,適逢朝廷征兵戍邊。想著自己孑然一身妻兒全無。索性收拾了包裹跑去投軍。
要說那村漢雖是微末出身,入了軍伍中飽吃了幾頓好飯,月兌去麻衣換上戎裝,倒也有幾分英雄氣概。」
一旁側耳靜听的宋昊皺著眉咂模了片刻,突然老眼瞪得如銅鈴大,惡狠狠的盯著陳閣老。
偏偏站在兩班中的梁御史興致勃勃,抬著頭大聲問︰「閣老這故事開篇便頗有趣味,只是不知那村漢長得什麼模樣?」
陳閣老轉身左右顧盼了一圈。朝著宋昊比劃道︰「唔,要問那村漢的模樣。倒是高大威武儀表堂堂,喏喏喏,就與宋大人這般威儀有些相似。」
宋昊老臉青紅交加,指著陳閣老哆嗦著嘴說不出話來。坐在龍椅上的趙璟早已知道陳閣老說的是誰,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陳閣老也不理宋昊面色難看,施施然的回身對著趙璟又說起來︰「這村漢常年耕種,體健力大。又頗舍得命,沒幾年便積攢了些軍功從一個小小邊軍晉升成了虞侯。
既成了官身,自然便想著娶妻生子,萬一哪天自己血染疆場,好歹也給祖宗留下一條苗裔。于是千挑萬選尋著媒人,說娶了一個宰牛屠戶家的娘子。
這屠戶幾代積蓄家資頗豐,又只有一個獨女。既找了這樣一個有體面的軍官女婿,當然要想著法子替他打點前程,也免得自己女兒跟著在邊塞風霜艱難。
于是便傾盡家財,替自己的好女婿四處打點,廣尋門路在京中禁衛謀了一個職餃。這邊軍武官轉為禁軍親衛可不是那麼容易,虞侯大人便吃了出身的虧。
轉任時便招人左右為難,有的說不過村漢爾爾,豈能登大雅之堂。有的又說不過莊戶,老實戍邊效力也就罷了,還想登堂入室,不如回鄉種田雲雲。」
故事說到此處,殿內許多臣子已經知道說的是誰,有的低頭忍笑,有的縮到人堆中低頭不語。還是梁御史揚聲又問︰「既是出身微末,又娶的屠戶賤流之女,那這個虞侯究竟入了京衛禁軍沒有。」
陳閣老微微一笑正要開口,宋昊突然鐵青著臉大聲打斷︰
「聖上,臣覺著柳大人向來慧眼如炬,他保舉的人定然是不錯的。方才本來就是商議此事,陳大人偏要講些荒誕故事,倒攪忘了。
如今臣年紀大了,今日早起便覺得有些頭暈眼花,強撐著前來上朝面聖。現在頭目森森,腰腿疼痛,望聖上恕臣無禮,準臣先行告退。」
趙璟忍住笑看著宋昊裝腔作勢,努力將臉擺起一臉關切道︰「哎呀,宋卿既然身體不適,早朝告個假也就罷了,又何必強撐著。
說來朕本來還想和卿家商議出兵白山之事,既然卿身子不適便趕快回去罷。朕與武將軍等人斟酌便是。來啊,傳朕的旨意,著內庫挑選上好山參四枝,送往宋卿家府上。」
李兆勝甩著拂塵尖著嗓子應了,宋昊臉色陰沉如水,低頭謝過趙璟轉身頭也不回匆匆倉皇出殿。
見宋昊灰頭土臉的走了,宋氏一黨官員沒了依仗自然乖巧起來,安安靜靜鴿子回到班中縮著脖子听趙璟與柳光宗等繼續議論金文保入京就任何職之事。
宋昊出了宮門,早有軟轎與隨行管家僕從在宮外等候。見自家老爺出來,管家****忙趕著將轎簾打起,堆起笑請老爺上轎。
宋昊陰沉著臉上了轎默默不語,****素知他的性情,必然是心情極其糟糕。也不敢多問,恐怕老爺盛怒之下賞自己幾個大腳,吆喝著吩咐轎夫快快起轎回府。
「混賬!簡直是混賬!!!陳老匹夫,宋某定與你勢不兩立!」
書房里一連串劈里啪啦叮鈴 啷的聲響,驚動了富態的宋夫人挪動著肥胖身子搖擺著走進宋昊的書房。
進門便見著一地的瓷瓶碎塊破渣爛盞,弄得一地狼藉。
「哎喲喲,老爺這是怎麼了,今天上朝回的倒早,卻關在書房里大發脾氣,為了什麼緣故?」宋夫人雖胖,卻和年少時一樣愛裝扮,頭上琳瑯滿目的堆著金珠簪環耀眼生輝。
身上穿了一件大紅潞綢繡金線百福的寬衫,搖著扇子大驚小怪呼喊起來。瞥了一眼宋昊青黑老臉,驚驚慌慌的問他︰「難道是明珠兒在宮里出了什麼變故?」
不提宋明珠還好,提起宋明珠宋昊越發暴躁。怒吼著又掀翻了一個澄泥石刻的菊花紋硯台,墨水潑得滿地都是,倒濺了宋夫人一身一腳的大黑點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