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份褫降,幽閉于曇亭院靜思,那是太後的懿旨,便是入了那曇亭院,只怕也是再無翻身的可能。
貶入曇亭院靜思雖然不似打入掖庭獄那般淒涼,卻也是個如了冷宮般清涼之處,那樣一處地方位勢極偏,平素里向來鮮少有人行至那處,便是連著宮俾也是不喜那兒。因它離掖庭獄實在過近,宮里頭的人總是嫌著忌諱,既然是避恐不及。
懿旨下後第二日秦疏酒便入了曇亭院幽閉靜思,因她如今也是受罰之身,身側倒也沒隨了幾個伺候的,尤其是那宮俾原先隨著的婢子們,因是她落了勢到也不願隨了她入曇亭院受苦,也是個個明里暗里的尋著高枝,便是急著另尋高就。也是因了這些,叫著南枝怨嘆這世間上最是無情的便是皇宮里頭,不若你待一人如何真誠,只要到了那落勢之時,能陪你左右的也就只有那一二個真心之人。
曇亭院位處太明宮最偏處,夏炎而冬陰冷,現下已經過了年關最是陰冷之時,更是無人願意前來這處。無人探視也無人伺候,秦疏酒的一切起居自然只能交付到南枝以及簾兒手上,在這僻寥之處也是虧得簾兒是個感恩之人,若不然秦疏酒身側只有南枝,到也難行得緊。
入這曇亭院也是近了兩月,日子過得倒也是苦得緊,便是打從太後命其幽閉之意,內侍省那兒可是連著最基本的炭火都未送來,曇亭院久未建修。這陰冷的冬到也叫人苦極了。也是廖昭容心善,記著秦疏酒素來在鐘碎宮的敬以及好,私下命人送來了些御寒的棉襖以及取暖的炭火,若不然就這樣一處地方,也不知秦疏酒可否熬得過。
因是尚食局幾乎將她們這處給忘了,倒是一日三餐有時也得自己尋思了法子,便是折了曇亭院旁側枯了的樹充了柴火,南枝點了爐煮了些清湯,送入屋內伺候著秦疏酒喝下。屋內沒這取火的炭,更是無那以往用來暖手的手爐。也就只有這樣一碗清湯才能叫秦疏酒暫且著暖了身子。便是那一碗熱熱的湯喝下,秦疏酒這才覺了身子舒爽不少。
廖昭容今日倒也是遣了宮婢送了些吃食過來,只是秦疏酒實在沒有胃口,便是那一晚清湯足以。至于那些吃食也就分于了南枝以及簾兒。
這兩個月的幽禁。卻也叫秦疏酒瘦了好些。便是叫南枝越瞧越覺了心疼,當下便是說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到什麼時候?難不成我們還要在這兒熬著?我與簾兒到還好說,可是姐姐你的身子。在這樣下去必是熬不住的。」
秦疏酒的身子何等金貴,在這樣受著這一份罪,她真怕秦疏酒撐不到事成那日。便是這一番憂心叫秦疏酒听了,直接失聲輕笑,攏了身上披著的棉衣,秦疏酒說道︰「這世上沒有熬不住的苦,只有願不願意熬下去的人,這一份罪不只是你們忍得住,我也可以。便是你,切記莫要胡來,若是再叫人拿了把柄,怕是真難翻身了。」
秦疏酒便是知她,才剛听了她方才那一語便知她心里頭想了什麼,當下出聲警告,叫她切記莫在這節骨眼上再惹事端。秦疏酒的叮囑,南枝自當明白,只是要她這樣看了秦疏酒受苦,實在不舍得,可是心里頭揪疼得很,南枝說道︰「姐姐要忍,可是這忍總該有個時限,總不能一直這樣撐熬下去,姐姐現下落了這般境地,也不知那人是否將消息傳出去,若是傳了出去倒也好,大小姐同師傅那兒也能替我們想想法子。」
如今她們叫太後幽閉于此,便是什麼都做不了了,眼下南枝也只能將期盼寄于宮外,只是這一份期盼于秦疏酒而言卻是無用的,便是听了她的話而後一笑,秦疏酒說道。
「縱是將消息傳出去又如何,我們身在宮中尚且都沒了自救的法子,更何況長姐她們身處宮外,就算有了思策也是鞭長莫及,如何能幫了我們。」
「這般說來便是再無翻身余地?」因是著急話也激動幾分,話詢之後見了秦疏酒收聲定默,微頓之後方才說道︰「世間豈有什麼絕對,只要人還活著,就一定有翻身的余地,只是眼下機會未到。先前那事余溫未消,太後心中必然還留有余怒,現下動手只怕事難成,到時叫太後更是惱怒,將是更陷難行之境。」
翻身,自然還是有機會的,只是這個機會必當尋準,若不然事半功倍于她們而言可就不利了。秦疏酒的意思,南枝明白,也是因了明白縱是心中百般焦慮,最終也只能強忍了。
白日中曇亭院已是處處滲了寒,便是這入夜之後寒意更甚了,雖說廖昭容佛性心善,私的給她送了些御寒的棉衣以及棉被,可在這久未經修的曇亭院內,便是將那棉衣棉被都蓋在身上,仍是覺著冷風滲得很,輾轉難眠。
秦疏酒已是極力的想要入睡,只是那森森滲入骨中的寒風刺得她連著骨子都覺著陰痛,更是沉不了眠,也是因著曇亭院內陰冷至極,眠睡不得的秦疏酒最終只能起了身,隨後披了件棉衣推門上了院中。
她們這處的需備早就叫內侍省給忘了,便是廖昭容遣人送來的炭火也是焚盡,也是覺著躺在屋里頭覺得陰寒得受不得,秦疏酒干脆起身上了外頭,略微動了身子倒還能叫這陰了的身子暖些。推門而出便是因著不願攪了南枝與簾兒的好眠,故而出行時秦疏酒是刻意輕了腳步,也是因了這段時日苦了那兩人,倒也未將她們驚醒。
出門再輕了手腳合上屋門後,秦疏酒這才行入園中。
屋內雖然陰寒著冷,不過這屋外頭更是寒得刮骨。剛剛行出時便叫外頭的風凍得連打了幾個冷戰,忙著攏緊了身上披著的棉衣,秦疏酒行入雪中。漫雪之下曇亭院倒也別致得緊,雖然不似鐘碎宮那般連著三四宮殿綿建在一處,僅有幾間慘敗了的舊僻院,不過這僅有的幾間破敗舊院在這皚雪之下倒也顯得詩情畫意起來,叫行入雪中探望的秦疏酒恍著宛若回到入宮前的那段歲月。
一下子從碉樓瓦砌的亭台樓閣墜入破敗慘淡的林間小屋,當年的秦疏酒真覺著自己熬不下了,誰知那樣至天入了地的慘遭竟然也不能奪了她自幼嬌生慣養的性命。反是叫她在艱慘之中逐漸歷拔起來,一點點褪去自幼便攜在身上的嬌氣。褪去那打小便藏埋在心中的童純和幻想。成就了今日鬼魅手腕的秦疏酒。
無人之下,曇亭院異常逸靜,便是這樣一份靜逸叫秦疏酒記想起了種種,倒也覺了幾分倦累。便是思尋之時人也是恍若不知向了何處。當是心中思頓忽的秦疏酒听到一聲脆響。像是雪地中何人行時不慎踩了枯枝的聲音。因是這聲來得突兀。在雪地里又極其清楚,便是將秦疏酒的思緒從遠處拉回而後驚提了心朝了聲源處看去。
「誰?」厲聲詢了一遍,秦疏酒質詢道。只是這出聲的詢並未換來回應,曇亭院的四周仍舊是安詭的靜。剛才的那一聲脆響絕非秦疏酒幻听,必然有誰入了這兒,因是心中起了疑秦疏酒忍不住朝著聲源處行去,出了曇亭院的院門而後入了院外,秦疏酒站處在那兒朝著四周探望。
入眼皚皚白雪,除了那矗立在白雪之中已是因了寒風吹洗枯敗的枝干,便是瞧不見旁的。明明脆響听得清明,可這外頭卻是瞧不見入經之人,秦疏酒這心里頭免不得起了惑,不過就現下她這境地,也是莫要多事方是自保上選。也是因著看不見何物,秦疏酒便也沒在行出正欲回身入屋歇息。誰曉這才剛移動了身子,竟是叫人自身後一手蒙住。
那從身後探出的手直接捂住秦疏酒口鼻,死死的捂壓住,忽然的一捂叫秦疏酒的心直接沉壓下去,下意識便是掙扎。可是那人手上的力道極重,身形看著又當是個男子,秦疏酒這樣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如何能至他的壓擒下掙月兌出身。便是不住的發出「嗚嗚」求救聲,秦疏酒一面掙扎一面抬了手試圖將那捂住口鼻的手掰扯開。
怎奈那人的手勁極大,意也是明的,秦疏酒實在無力掙開,因為口鼻叫人強行捂住,秦疏酒的意識逐漸渙散,手上掰扯的力道也是漸輕了,便是連著求救的「嗚」聲也輕了不少。那身後偷襲之人一面捂死秦疏酒口鼻,一面費了勁將她往著院外林中月兌去,拖行之時秦疏酒渙著眸看著頂上飄下的雪。
剛才還無雪,可現在?竟然又落了。
點點散散如了棉絮一般,自天上落下,落于面上化開,冰涼的雪水順頰滾落而後落入衣內,雖是凍了心的涼,可如今的秦疏酒卻是感覺不到半分寒意,她的意識早已散了。便是這渙散之時,秦疏酒覺得自己好似看到兒時光景。
那時的自己還很小,無憂無慮不知何為仇怨,何為不公,無知而又純童的在園內戲耍。那一日也是如著今日這般的雪,漫天大雪蓋過整片園林,皚皚的一片美得緊,便是在那樣一個皚雪覆蓋的深冬,她看到了那個人。
忽的入了自己的眼,撞得那般悄無聲息,便是忽見之時好似也是如著今日這般,天忽然降了雪。
皆說人在臨死之前總會看到很多過往的回憶,而此時的秦疏酒,意識已是逐漸渙散,入了空靈。
顏閡乃是禁軍統領,宮中一切危安自是由著他全權負責,雖說年關已過,可皇宮之內的安全仍不可松懈,便是入了夜有時他也是親自巡邏心中方才可安。今夜也是不知為何,心中總是覺著幾分不安,便是叫心里頭的這一番不安攪得不可安生,顏閡便是披上輕裝而後入了宮中巡視。
宮中戒備森嚴,每個半個時辰便是一隊行過,便是雪夜也當如今,為的就是保了宮中安平。宮中有禁軍巡視,顏閡自當不用入了其中,一人在宮內巡邏起來,當是行時不知不覺竟是至了曇亭院。
曇亭院早就是一處荒廢的宮寢,多年的未修叫這兒落敗不堪,因是落敗故而也未曾有人住在這處,不過這兒近來倒是迎入一人。因是涉嫌以魅惑之物爭寵損了陛下龍體,太後震動之下將窈婕妤褫貶為美人,罰入這曇亭院靜思幽閉。
這樣一處敗落之地並不能因了窈美人的到來多出幾分生氣,還是如了以往處處透露著敗落的死沉,因為這兒並非什麼要緊之處,禁軍也從未巡視留意過這兒,倒也叫顏閡下意之識上了這兒。
行近曇亭院,那是下意之舉,可當真的近了這處顏閡卻止了步伐,並未行入而是處站在院外看了屋內。秦疏酒如今身份尷尬,縱是心中起了幾分不安顏閡也不當入夜上了這處,畢竟這樣的事要是叫旁人知了,他與秦疏酒皆說不清楚。
心中還是覺著幾分不安,顏閡卻還是止了行進步伐,便是看了一眼正欲回身往返,卻是回時聞了幾聲異詭的呼聲,那樣的驚呼之聲當即止了顏閡離行步伐,便是凜蹙了眉而後朝著那兒怒視過去,顏閡未語質詢徑直朝了那異呼之處急去。
便是入了曇亭院左側的園中,不過躍過幾處顏閡便看見遠處疑了二人,一人身著黑衣棉裘形似男子,而另一人則是女子身量。那黑衣棉裘男子顯然是下毒手之人,此時正手捂女子口鼻一路往著林內拖行,而那女子已不知如何,遠瞧著人已無了明顯動作。
便是看著這樣林中鬼祟二人,顏閡的心登時沉壓驟頓,便是覺著呼吸也跟著停了,當是心茫緊縮,顏閡高聲厲道︰「何人?」
這一聲厲喝驚了那人,便是察覺有人至了此,那人已是心驚,當是頓了身形而後瞧了過去,便是見著有人急近之後那人也不敢多加耽擱,便是拋下拖行之人隨後轉身奔離。
四周皚皚白雪,行時極難,可是那人卻是奔逃如月兌兔,倒也叫顏閡的心更沉了。
這樣一個人,顯然是習過武的,宮中混入這樣的人自當不妙,身為禁軍統領的顏閡自然發現必然不能叫這可疑之人逃了,可當他追尋到那人拋棄之人所躺之處時,瞧了那女子容顏後,顏閡當是止了步。
心中的不安在這一刻得了應驗,顏閡看到了。
秦疏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