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蘇氏這回卻罕見的沒生氣,反而心平氣和地附和了她兩句,這才道,「娟丫頭,你這回來可是有什麼事兒?」
「嗯。」興許是見蘇氏和顏悅色,裴娟原本就帶著笑的臉,愈發的柔和了,淺笑晏晏地道,「如今我也算是旁人家的人了,回娘家,怎麼也得給三叔三嬸兒備份禮。」說著就讓小丫頭呈上來。
蘇氏沒接,卻是指了指自己不遠的凳子,示意裴娟坐下來,然後朝那小丫頭道,「我和你們少女乃女乃說句話,你先玩去。」
小丫頭應聲放下東西,往院子外走去。
蘇氏這才微嘆了一口,正色道,「娟丫頭,如今你出了門子,也是大人了。你今兒來看我們,不管是心里真有我們,還是假有我們。有句話兒,我倒是想勸勸你。」
裴娟听了這話,臉上硬生生堆出的笑微微閃了下,忙又揚起來,張口~要說話。
蘇氏抬手打斷她,推心置月復地道,「你先別說話,你听我說完。」
裴娟只得按奈住,臉上又掛上了那種假得讓裴妍都替她累得慌的笑意。
「咱們兩家為什麼如今弄得跟死仇一樣,這事你是心知肚明的。今兒我不說這事,就說說你。」蘇氏正著神色,緩和著語氣一一道來,「如今你這門親的不妥當,旁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所以,三嬸兒有句話要勸你,往後在旁人家里,自己個兒多小心。那趙家送來的錢財,能帶上一些傍身,就帶上一些。」
說著,她指了指那小丫頭放下的禮盒道,「那趙家雖說頂著有錢的名兒,到底那些錢也是人掙來的,可不是大風刮來的。你往後花用起來,可不敢大手大腳的,跟這錢花不完似的。」
「再有,將來到了並州,若是日子順當則罷,日子不順當,你也別和他們頂牛,悄悄的使人捎個信兒來家。你爹你娘就是再狠心,也不會不管你的死活。」
話到這里,裴明遠就嗡聲嗡氣地插了一句,「真到那艱難的時候,你爹娘不管,三叔三嬸也管。」
真要到了生死關頭,蘇氏雖狠不下心不管,但也嫌丈夫這話說得太早太滿。只是他已經出口了,能有什麼法子呢。
只得點頭道,「真要過不下去了,誰也不忍心看著你一個人煎熬。」總是個孩子呢。
裴娟臉上的端著笑慢慢垮了下來,眼圈兒微微地泛了紅。
好半晌,她抬起頭,朝兩人故作輕松的一笑,「瞧三叔三嬸說的,好象我進了虎狼窩一樣。那家人還不錯,相公對我也好。」
該說話的都說了,該表的態度也表了,蘇氏和裴明遠也不想再繼續說下去。裴娟是個好面子掐尖要強的性子,讓她在旁人面前自揭短處,也不大可能。甚至蘇氏今兒說這番起不起作用,連自己心里都打著鼓。
可不說罷,看著她端著裝著,自己都替她難受。再者十六歲的孩子,雖說已懂了些事,又能想多長遠?所以,這才忍不住說了。
再說,以趙家從大小定到成親的作派,倒也真象是個厚道的。
蘇氏就笑道,「那這樣最好了。這是你的福氣,好生過日子吧。」頓了頓又說,「娟丫頭,你們往前就要回並州了嗎?」。
裴娟點了點頭,「家里都收拾好了。定了十日後就走。」
蘇氏便道,「那嬸子勸你一句,走時就別再回來辭行了。」
她回來一趟,就勾得大家議論一回。那趙家的兒子不妥,遲早要傳開。還不如就這樣一去不回,冷一段時間,等大家都淡忘了再回來呢。
裴娟好象也听明白了,立在那里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就告辭。
臨去時,執意把那禮盒留下。
蘇氏推不過,自進屋取了小紅封塞給她,「留著防身。」
裴娟捏著蘇氏塞給的小紅封,眼圈兒又微微的泛了紅。
蘇氏突地又想一事,擺手讓裴明遠和裴妍都走遠些,這才緩聲道,「不管這親事如何,如今你嫁也嫁了,旁的也不要多想了。」頓了頓又說,「也不要整日家的冷著臉,好似他們虧欠著你一般。這樣,反而會叫人心里煩躁。原本心里有十分愧的,你一鬧,反倒只剩三分愧了。這人心可不經磨,天長日久了,興許連那三分的愧疚也沒有了。到時,反倒硬氣起來,你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
「若是打定主意,過幾年和離呢,就先忍一時之氣,熬上幾年,到時候和離回來,也算熬出頭了。」
想到當時她心疼女兒的話,又接著道,「我看那趙家父子也算是和善的人,就是將來孩子留到那邊兒,他們必也會厚待……」
話才剛說到這兒,裴娟抿著唇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蘇氏望著她匆匆出了院子背影,一嘆,自己到底是多嘴了。可話趕話到這里,不說透自己心里又不安。可說透了,自己也覺得殘忍。
這終歸是一件難辦的事。
「娘,她的這份禮你到底還是出了。」待裴娟走遠了,裴妍看著一臉感嘆的蘇氏道。
蘇氏回神,擺手自嘲,「就是這麼個心軟的性子。她性子再不好,總是打小在眼皮子底下長大的。不忍心。」
是啊,不忍心。不但蘇氏不忍心,連經歷過些世事的裴妍也有些不大忍心。
她看過多少年輕時一步錯,後來步步錯,直到無法收拾的田地,才悔不當初的人和事。
跟著蘇氏感嘆了一回,心底的沉重還是散不去,便又去擺弄她的花。
蘇氏和裴明遠坐著感嘆了一回,一家人草草用過午飯,又去茶園摘了一回茶。
到傍晚時候起風了。
裴妍看著頭頂的忽然陰沉起來的天色,感嘆,今年的第一場春雨終是要來了。
果然當天夜里,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直下到第二天早上,還未停歇,且有越下越大的勢頭。
這場一連下了兩三天的連綿春雨,似是將因趙家那親事而惹來的糟心事,給沖涮得干干淨淨。
過後幾天里,再沒听見裴老大家那邊傳來半點的消息。
裴妍的心情就和那喝飽了雨水,迎著春風暖陽嗖嗖瘋長的石竹苗一般,有說不出的舒暢。
…………